朝闻道

1

唐昊下节目时心情不是特别好，发现经纪人林敬言不见了时心情更差了。

这是档轮回传媒投的美食类节目，美其名曰保护老上海街头小吃，内容是走街串巷拍摄各路传统老店摊贩，出镜的是当红小生周泽楷和孙翔。

用意十分明显，孙翔签约轮回前算是毁誉参半，和自家从小养大的乖宝宝周泽楷捆绑起来炒炒试探下市场风向，看是走浪子回头路线还是继续走叛逆路线，总之就是尽量不冒险。烦就烦在轮回到底爱惜周泽楷羽毛，生怕一个不留神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他牵连进去形象受损，每期都要找个新搭档来配合一下，这不现在就抓了“孙翔圈内好友”唐昊。

唐昊刚好是一段时间没有新作不上不下尴尬着的青黄不接期，不知是不是曝光率要紧，林敬言象征性商量了下就立刻给他接了下来。

过来上海的航班上唐昊那是万分不愿意，过了安检一路没摘墨镜。林敬言随便哄了哄他，也就裹着毛毯蜷在旁边睡了过去。

唐昊窝着一肚子火，可他又不敢惹林敬言，更不敢摆臭脸给谁看免得又上什么耍大牌之类的微博热点。现在他年纪微妙，比戏骨那是差了点辈分，说小鲜肉又点装嫩嫌疑，底下一把把新人虎视眈眈等着上位呐，不能落人口实影响形象。百无聊赖，唐昊只得捏着头等舱发的依云水瓶玩，喀啦喀啦，吵得林敬言在位子上十分不耐地动了动。

唐昊按耐住那份幼稚的得意，把水瓶换了个角度，继续按响。

要说他的一肚子火说到底也很幼稚。唐昊和孙翔算不打不相识，当年两人都是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参加拼盘演唱会时互觉过于嚣张，后来竟在这过于嚣张中感觉到惺惺相惜和臭味相投，又都是唱而优则演的路线，唐昊这沿途跌跌撞撞，孙翔也是起起伏伏，如今拉兄弟一把，以后相互捧个场，其实没什么。

只是这段时间林敬言给他推了好几个活，猛然接一个竟然是给综艺节目做三号主持人，实在是不免勾起唐昊那给人做配的不愉快的回忆。

毕竟出道这么久，基本的职业素养有，又是好友重逢，唐昊一路拍摄十分配合。各种生煎锅贴奶油小方吃了吐吐了吃，一天拍摄完精疲力竭，转头看林敬言竟然不见了，简直别提多火大。

上海秋季的夜倒是漠漠清寒，十分宜人。唐昊在这微凉的空气中问旁边招呼着自家艺人的轮回经纪人方明华，“我们家老林呢？”

方明华挺和气地回答，“他有点发烧，先乘车回酒店了，你们那时候正在拍小天鹅泡芙呢，就没和你说。小唐你跟我们的车吧，林老师走之前招呼过了。”

唐昊心里咯噔一声。有点发烧，难怪他飞机上就昏昏沉沉的。可看日子不是这几天啊，至少还有一个礼拜呢。

到了酒店唐昊直奔林敬言房间，电梯里被人认出来了也没顾上搭理。刷卡推门进去，林敬言正在睡觉，空气里隐约浮着他那股甜蜜蜜的信息素味道。床头柜上是开了封的抑制剂和注射器。

唐昊熟门熟路剥开他被子。林敬言认床，出门带熊带枕套，此刻他脸颊就被枕套上的花纹压出来唐昊十分眼熟的痕迹。唐昊没顾上笑，对着林敬言耳后的腺体轻轻咬了下去，想想又不解恨地用力，留下了一个齿痕。

林敬言哼一声，没有醒过来。

 

 

2

唐昊自己的信息素也有点花果山似的甜腻，两厢这么短兵相接交缠厮杀了片刻，总算是彼此接受融合了起来。

唐昊这才把林敬言被子盖回去，摸出片抑制剂上浴室找到瓶装水拧开盖含水吞服，回卧室打开窗通风，自己又上客厅开了电视按掉静音随便乱看，看着看着又不耐烦，抓着喝剩一半的瓶装水回到林敬言床头，在他耳边咔嚓咔嚓挤得山响，把他吵了醒来。

林敬言醒了倒是也不着恼，眼睛半睁半闭挺累地看着唐昊。他发情期还算平稳，就是易累易怒，工作量太大会发阵烧，摄入点抑制剂休息休息缓过来就好了。偶尔唐昊看他特别不舒服就给个临时标记缓解一下。

唐昊说，“好点了吗？”

林敬言说，“好多了。”

唐昊说，“怎么回事啊日子差这么多。”

林敬言说，“大概之前生活太不规律了。”

唐昊啧一声，“这都多久没工作了你就不能注意点……”

林敬言笑，“你没工作的时候就是我有工作的时候啊。”

唐昊不说话了，见林敬言那亨德森泰迪熊正靠坐在另一边枕头上，遂抬手抓过来塞进林敬言被子里。林敬言说，“今天拍完了？”

唐昊说，“拍完了。”

林敬言说，“顺利吗？”

唐昊说，“顺利。”

林敬言说，“我没盯着的时候你没偷吃吧？”

唐昊切一声，“拍完才发现你不在了好吧。早知道那南翔小笼我就吃一个了。”

林敬言又笑，“拍你做菜之类的了吗？”

唐昊说，“我炸了个油墩子。”

林敬言挺满意的样子。唐昊多少察觉点不对，说，“怎么了？”

林敬言说，“饭祷爱要拍中国大陆版，这你知道吧？”

唐昊说，“知道啊，不是早就版权谈下来导演请了喻文州——跟我有关系？”

林敬言说，“你也差不多到转型的时候。一辈子本色演出成不了气候。”

唐昊虎躯一震，“喻文州哪看得上我啊。”

林敬言说，“这不给你机会拍美食类节目了，对自己没信心？”

唐昊最讨厌林敬言这么激他了，可惜多年下来他也早过了一点就炸的阶段，实事求是说，“不是有信心没信心，我跟他那御用男主黄少天差得也太远了……”

林敬言说，“可黄少天也不是特别合适吧。喻文州还是很职业的，翻拍片本来就容易有争议，他不会拿自己的作品开玩笑的。”

唐昊说，“那也轮不到我。”

林敬言说，“我跟喻文州还有蓝雨的接触过啦，现在各方面都满意的就那么几个，这不让你先试试拍个擦边的，喻文州要是看完满意，自然有机会。”

唐昊心里卧槽一声，心想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提前知会我，嘴上可不敢跟林敬言爆粗，“怎么不早说？”

林敬言说，“怕你一紧张用力过度。放松点好。”

唐昊说，“那还有周泽楷和孙翔呢。”

林敬言说，“周泽楷肯定不行，太帅。”

唐昊心里又卧槽一声，心想我他妈不帅吗，转念一想还真是没周泽楷帅，忍气吞声道，“那孙翔呢。”

林敬言说，“我走了之后不知道，之前他太活泼了，应该是方明华交代过。”

说完林敬言又笑一笑，“小方眼光虽准，还是有点不够老练。”

说完他侧身搂了搂熊，有点要睡觉了送客的意思。唐昊也是需要时间缓缓，当下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3

这份互帮互助的默契要从唐昊和孙翔不打不相识的拼盘演唱会说起。

当年唐昊不过是个刚出道的小歌手，别说在圈里，在林敬言手下都排不上号。林敬言那时还在着力捧张佳乐，演唱会的主打卖点也是他，唐昊算是林敬言硬塞进去的买一赠一。

张佳乐正是如日中天，大牌自然有大排场，唐昊小师弟跟着沾光，到点才走特别通道到场馆，林敬言在vip入口陪着张佳乐候场，让唐昊自己去后台，说稍后就过来。

唐昊乖乖去了，一去推开门顿时就不大好。

圈内Beta少，Alpha如云，很正常，一般来说Alpha体力精力都比较有优势，舞台上镜头前也需要那种一呼百应的魅力与魄力。颠倒众生顾盼生辉的Omega也有，但往往辉煌不了几年就因为被标记或者回归家庭而消失，屹立数十年而不倒的那是业界传奇。

此刻后台化妆间各路艺人经纪人化妆师正各自紧锣密鼓，既有过来露个脸赚个出台费的前辈，也有唐昊这种跃跃欲试的小朋友，登台前本来气氛就紧张，又是封闭空间通气不畅，几支信息素混杂在一起，立刻就说不清道不明起来。

按说表演情绪被煽动起来本是好事，毫无荷尔蒙的歌声如何惑人？可唐昊偏偏赶上了发情期，而且他也远没到可以挑剔档期配合自己的阶段。

每一个机会都千载难逢，要抓住。

Alpha的被动发情症状比Omega好一点，但也就是好一点而已。

唐昊出门前吃了抑制剂，也跟林敬言报备过，此时此刻还是有点不好。

今天他的演出服是dior homme，张佳乐是这一季大中华区形象推广大使，林敬言手下一堆人自然要力挺。平时标志性的贴身剪裁干净利落帅气逼人，现在只恨完全没空间放东西。

备用抑制剂在林敬言那里。

这时场馆内响彻鼓点激越的前奏和几乎压过前奏的尖叫声。

张佳乐出场了。

他的安排是走vip通道入场，一路经过重重摄影机和歌迷的顶礼膜拜，行至台前，接受山呼海啸的尖叫与爱慕。

而此时的唐昊扶着后台冰冷的门，神智含混，浑身发热，仅存的理智是不能弄脏衣服，赔不起。

这时一只手把唐昊的下颌扳了起来，然后一个吻如凛冬冰冷的雪落在了他的嘴唇。

而皑皑白雪里裹挟着蜂蜜般甜腻的气息。

这是个技巧纯熟而毫无感情的吻，剥去所有伴随而来的亲密与爱意的象征，可唐昊还是被引诱了，他的手不自觉去抚摸赐予他这个吻的人。

这时唐昊耳后一阵刺痛。液体抑制剂被熟练而迅速地注射进他的血液，强迫他平静下去。

下一秒唐昊已经被掐着脸颊推开，手也被从对方衬衫内部抽出来。林敬言正站在他对面很平静地看着他，“还行不行？”

唐昊喘了会，说，“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林敬言笑笑，抬手替他整理一下领结，说，“行就上吧。”

唐昊终于意识到，眼前这是一位冷静自持，正当盛年，不为所动，未经任何人标记的omega。

 

 

4

唐昊就这么带着被动发情的余韵和林敬言的微量信息素还有耳后的针孔上了台。真站到聚光灯下台下举目四望就是漆黑一片，荧光棒和写着别人名字的灯牌像深海摇曳而过的水母，只能眼一闭心一横跟着耳机里的program唱。那是首张佳乐淘汰下来的口水歌，节奏强烈又明快，他形象转换用不上。唐昊蹦蹦跳跳嚎完下得台来，林敬言自然没在路上等他。他站在后台一张梳妆台前，张佳乐坐在梳妆凳上抓着他一只手。

张佳乐不太像alpha，五官太精致眉眼太美艳，这么仰头看着林敬言简直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不过他的谈话内容可一点都不可怜，“你这又是招惹了哪个小朋友啊？”

林敬言笑着，随他抓着手，“什么招惹小朋友，昊昊不太舒服给他打了支抑制剂。”

张佳乐说，“你以后能带片剂就带片剂，我们上台要戴耳机的，又不是专用的，碰上太紧的压着针孔很疼的。”

林敬言说，“知道了。”

张佳乐这才心满意足似的，往林敬言手腕脉搏处咬了一口。一个临时标记强烈到几乎以实体的形式落在他白皙的手腕上，覆盖掉他身上残留的甜蜜气味，只剩下蔷薇难以言语的馥郁香气。唐昊想，难怪我从来没察觉林敬言是个omega，不仅仅是他几乎全部精力都倾注于张佳乐的关系。这时林敬言在镜子里看到唐昊，一边收回手一边转头过来对他笑笑，“唱得不错。”

唐昊也笑笑。

他是唱得不错，演出照片隔天上了各大媒体的通稿，占的版面不大但造型特别俊俏醒目，凝视着镜头的眼神简直要透过屏幕灼烧而来。口水歌自然朗朗上口，被公司乘势安排在MTV啦Channel V啦之类疯狂播出，也算传唱一时。

其实是林敬言这边主导着张佳乐逐渐往忧郁王子路线走，空出来的年轻热情偶像市场他熟门熟路舍不得丢，唐昊简直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馈赠。于是张佳乐上时尚杂志男刊，唐昊上潮流杂志访谈；张佳乐发苦情单曲，唐昊发电音舞曲；张佳乐站台lacoste，唐昊站台lacoste live；张佳乐演青梅竹马男二，硬加一段戏捎上唐昊演男二不羁的弟弟；张佳乐开演唱会现场弹钢琴，唐昊来做嘉宾摔一摔吉他……唐昊就这么搭上了一程顺风车。

唐昊无疑是很幸运的。林敬言的思路老套归老套，但贵在稳健，而且前路的地雷张佳乐已经全部替他趟了一遍，简直算得上前程无忧，一边坦荡。可唐昊并不是很开心。

他没兴趣做林敬言手上那第二个张佳乐。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为什么他唐昊就要吃张佳乐吃剩下的。

而且他特别讨厌张佳乐对林敬言那理所当然的态度。

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非常微妙，荣辱与共的有，反目成仇的有，而张佳乐对林敬言那哪是正常工作关系，简直是alpha对他的omega。

可恨的是林敬言竟然也不反抗。

 

 

5

相处久了会发现林敬言身上也带着那些omega所固有的特征。他身量不算高，眉眼温和，皮肤白皙，跟人沟通时不紧不慢特别耐心，而alpha聚集信息素激荡的时候他会隐隐有些不安的样子，这时候张佳乐往往笑嘻嘻揽过他，在他耳垂或者脸颊上落下一个安抚性质的吻。偶尔他脾气急起来训斥唐昊怎么走位的，唐昊就知道，哦，又到了需要临时标记的时候。

林敬言采纳建议给张佳乐和唐昊准备片剂。他自己还是喜欢针剂，见效又快又稳定，而那些药物不能解决的焦躁空虚，会有张佳乐给他解决。

临时标记对alpha也会有反向的影响。张佳乐会有几个小时守着林敬言寸步不离，对任何要在这种时候占据林敬言注意力的人表露出攻击性。比如说，唐昊。

这种寸步不离对张佳乐的工作没什么影响。他们甚至培养出了某种默契，把一些需要长久沟通和商议的事情放在这个时候做。信息素的潮汐缓慢而平静，如极北之地汹涌而来的寒流缓缓消失在亚热带季风性气候的蔚蓝海面下。

而唐昊隔着巨大的透明的水体，看着林敬言周身萦绕的甜蜜的焦虑不安退却，张佳乐所携带的华美酸涩的蔷薇香气也随之挥发殆尽，最终alpha所划分的疆界消失，林敬言走出来，又是那个不紧不慢特别耐心的他。

当然张佳乐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唐昊也见势不妙为林敬言提供过几次临时标记，算是对那天在场馆后台的投桃报李。

他自己的信息素是甜美明朗有余沉郁深邃不足的水果味道，和林敬言的混合在一起有种愈演愈烈如火如荼烂熟到即将腐败的错觉。唐昊往往在这种错觉中不自觉加重力气，直到已经缓解了症状的林敬言直白地表示，可以了，唐昊，好了。

然后本能会让他们在一起继续相处一会。艺人的时间本身就是种资源，唐昊也会得到张佳乐类似的待遇。林敬言会趁机和他进行一些需要反复确认和协调的对话，而他往往会想起这样的对话在时间的某处已经发生过，因为他走的正是张佳乐的老路。

张佳乐对此无疑是不高兴的。他不至于表现出来得过于明显，因为林敬言毕竟不是他的omega，也不是他专属的经纪人。他只是在随后的见面中迅速用自己的临时标记取代其他人留下的临时标记。林敬言则会非常自然而娴熟地递给他自己的手腕，简直像位置稍微偏离的吻手礼。

Alpha们各自克制着本能。而omega并无属意被任何一名alpha进行永久性的标记。

这就是omega与alpha共事的麻烦之处。林敬言老练而优秀，使公司和他的艺人都愿意忍受这种麻烦。

唐昊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林敬言不为自己选择一名永久的alpha，张佳乐或者他本人都可以。他们不会限制林敬言的自由，哪怕独占欲使他们无法忍受林敬言为其他人提供各种各样生活和工作上的陪伴与服务。

可他没有立场问也不敢问。每一次林敬言都在推拒着他。可以了，唐昊，好了。

然后有一天林敬言和他说，“这几天回避一下媒体，无论多好的朋友向你打听都说不知道。”

唐昊问，“怎么了？”

林敬言说，“张佳乐要退隐了。”

 

 

6

张佳乐要退隐自然不是向林敬言报备一声完事这么简单，有的是后事要处理。林敬言的态度很中立，说不上支持也说不上不支持。

公司确认了实在留不住，张佳乐是铁了心要走，当机立断给他排了个告别巡回演唱会，务必榨取最后一滴价值，交换条件是不赔违约金。

张佳乐爽快同意了，事后唐昊仔细想想，他挑子一撂走人也没什么，又不是赔不起反正不混了，估计是不想让林敬言夹在中间太难做。

当下公司各种找承办拉冠名约场馆，林敬言陪着张佳乐一场场地飞过去。演唱会场面据说十分感人，经典曲目一首首唱下来，台下哭成一片“张佳乐你为什么要走”。

唐昊是终点站北京的嘉宾。张佳乐要退隐林敬言手头拿得出来的男生也就剩他了，这么一安排挺有些承上启下的味道。

当然唐昊也相信着有重感情的因素在。虽然他情绪上是有过些小不爽小不服气，但理智上还是特别愿意承认张佳乐是个不错的前辈。在自己走过的弯路上张佳乐也许不会多说，但他总是会以身作则，这跟市场啊互补啊同门啊都没有关系。张佳乐只是不想让别人受无谓的苦而已。就像他依旧兢兢业业地配合着公司最后的安排，只是不想让陪伴他多年的经纪人受无谓的苦而已。

于是等唐昊随着电梯地缓缓爬升，一点一点看着如今已经很熟悉的漆黑的舞台之下映入眼帘，心中也随之而涌起了不足为外人道的哀伤。

他和张佳乐共事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他真的是个有才华的艺人和很好的同事。

而漆黑中漂浮着无数光点，现在的唐昊也拥有了为他而疯狂的尖叫声。

张佳乐还在舞台上。他已经很累了，发梢上都是汗，亮晶晶的。他看着唐昊笑，依然是精致的五官和美艳的眉眼，身上萦绕着那鲜明的蔷薇香气。

唐昊和他寒暄拥抱互相祝福过，然后灯光熄灭，张佳乐的身形模糊在黑暗中，唐昊隐隐绰绰看着他沿小楼梯拾级而下，头顶一束聚光骤然投下笼罩在他身上，熟悉的伴奏响起，唐昊恍然似乎回到了数年前。

歌词里说，灵魂撞碎躯壳你想没想过后果。

这是张佳乐的歌，他也努力练习过录制过一版母带。然后它变成了唐昊的歌，耳机里是根据他的风格调整过的program。张佳乐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提及过。那版凝聚着心血的母带再也没有重见天日。

在镜子前林敬言说唱得不错。张佳乐说唱得这么好，乐哥帮你去跟公关打声招呼这套衣服送你了。

那件光滑美丽的衬衫至今悬挂在他的衣橱里。

拥抱的时候张佳乐在他耳边说，林老师很保护你的，我不在了你要好好保护林老师。

张佳乐没有出席最后的庆功宴。

 

 

7

林敬言也没呆多久。

张佳乐爱吃鸡蛋仔，这次特地从香港请来摊贩在后台现场做点心犒劳一众灯光音响伴唱等等。此刻鸡蛋仔老伯也移步庆功宴现场，权当甜品，小小的炉子和铁板夹在一团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怪可爱的。

可惜故人已辞欢场去，鸡蛋千载空悠悠。

唐昊自己也跟着林敬言心里当然清楚，这也就是给张佳乐的告别演出破了个例，以前他们去香港工作，排一刻钟队等到鸡蛋仔出炉，一般就是掰一颗下来张佳乐和唐昊一人一半，其余给工作人员，要么扔掉。

现在他也不敢吃，会胖，体重稍一变化上镜立刻肿起来。张佳乐走了后面一大堆资源等着他接呢，怕坍台。

只是这鸡蛋仔甜呼呼的奶香四散开去，实在令人满心焦躁不安。

焦躁着唐昊意识到了不对。空气真是甜得有些过分。

这种纠结着年老的欲望与年轻的野心，美丽的肉体与狠毒的决心的场合，发生一场信息素的交换太正常了。

而他感觉到的正是与他朝夕相处，总是获得他的临时标记的omega所残留的那丝气息。

林敬言。

唐昊赶紧出宴会厅往楼上房间走去。他们的房卡向来共享以防万一，进门前唐昊就暗叫一声不好，可把林敬言一个人放在里面更加不好。

唐昊咬牙开门。

稀薄的甜蜜的信息素正源源不断从浴室的方向涌出来，同时流淌出来的还有一条水迹。唐昊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去，林敬言正和衣躺在浴缸里，头靠在一侧，一手搭着水龙头，显然是想关掉而没有力气。

应该是被迫催动的发情。疲劳酒精与情绪波动，或许还有故意的信息素传播。

林敬言的处理方式是简单粗暴的物理降温。信息素的循环与代谢会变慢，让这个违背周期的发情变得漫长但是不那么来势汹汹，让人可以迟缓地熬过去。但这样也很危险，如果他无法承受而失去意识，随时可能溺毙在这冰冷的水中。

走近闻到那股缭绕的蔷薇气味。那是张佳乐留下来的临时标记，可张佳乐已经不会再有。

林敬言表情昏沉，似乎已经无法辨认来者何人，只是凭借本能向alpha信息素的来源靠近，然后无力地滑落，直到唐昊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

林敬言的发梢也有水珠，亮晶晶的。脸颊上湿乎乎一片，似乎是眼泪。

啊，这是一个刚经历过一场别离的，发情的omega。湿透的衣服贴合他的身体曲线，蜿蜒起伏。他神智昏聩，视线涣散，还妄图自己处理一个被动的发情期。

林敬言。

张佳乐已经不在了。他可以标记他，完成张佳乐所没有完成的，得到张佳乐所没有得到的。

唐昊捧起林敬言的脸，看着他欲望薰蒸下嫣红的嘴唇。

唐昊说，“我们回房间去。”

 

 

8

林敬言的皮肤里透着种看起来异常凶险的嫣红。唐昊把他侧放在床上，拿毛巾从冰箱里包了一卷冰块出来盖在他额头上，犹豫片刻，也在他身后侧躺下来。

发情期带来的高烧和情潮使林敬言在昏迷中也异常脆弱不安。大量信息素反扑一般地涌动。唐昊不得不咬住了他耳后脉搏跳跃处的腺体，然后伸出手臂覆盖在他灼热的胸口把他搂得更紧。林敬言的心脏正在他手掌下勃勃跳动着。而他们身下濡湿的器官相叠，彼此摩擦与紧贴。

他们的信息素正在交融。明朗直白的甜美气味毫不留情地撕扯和吞噬着残留的蔷薇气息，强行移除着留下它的临时标记。

这使长久依赖它的omega无意识地挣扎着。

这位omega的确从未属于任何一个alpha，这是林敬言身为林敬言的个人意志所做出的选择，超过他身为omega的本能，使他宁可独自面对也没有求助于包括唐昊在内的任何一名alpha。他真是非常幸运能获得足够的尊重和保护。

唐昊决定信守他被寄予的嘱托。

因为张佳乐已经不在了。

等林敬言恢复意识已经是凌晨。唐昊并没有完全睡着，林敬言一醒他立刻跟着清醒了，林敬言非常明显地一僵，大概他残留的自控和意志实在无法帮他完成一次掩饰。

房间里充盈着那股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甜蜜到极点的香气，如初恋如最亟待成真的梦境。难怪总是能骗过本能。昨天就没有拉遮光帘，鸽灰色的大气散射在房间里投下隐隐绰绰的光晕。

林敬言说，“唐昊。”

唐昊说，“恩。”

他们的身躯依然绞缠在一起。林敬言的皮肤暖烘烘的，已经不是昨天那种令人焦灼不安的热度，搂在怀里非常舒服。唐昊听得到胸腔中共振般平静而有力的心跳声。他耳后的皮肤上还有小小的齿痕。唐昊有颗虎牙，林敬言说过等他三十岁一到就要去拔掉。过于可爱，会影响他转型。

然后林敬言轻轻握住了唐昊的手，把它从自己小腹处移开，再一点点地抽身爬起来。发情期的体力消耗使他神色疲倦，声音沙哑。他说，“这次好像比较严重，应该还会再来，我会补充些抑制剂。你可以不要离我太远吗？”

唐昊说，“好。”

他抬手摸了摸林敬言的耳后，脉搏处的腺体也散发出强烈的信息素，是非常不错的安抚。唐昊又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林敬言对他笑了笑。

 

 

9

后张佳乐时代过渡还算平稳顺遂。他留下的那一大块肥肉被撕走不少，公司方面多少有些不高兴，但林敬言替唐昊抢下来的资源目前也已经足够多足够忙碌。而且唐昊很高兴地看到，林敬言没有继续带小朋友。

不知道林敬言和公司是怎么沟通的，总之就在唐昊有些紧张是不是要有第二个自己第三个张佳乐出现的时候，林敬言笑着对他说，“你可要好好表现，我现在只有你了。”

林敬言作为一个经纪人无疑是强势而称职的，他仔细替唐昊筛选着机会，果断拒绝某些报酬优厚但并不是大势所趋的邀约。唐昊就这样一步一步沿着林敬言替他画下的路径往前走，同时发觉这条路和张佳乐的已经不一样了。也许一开始它们就只是碰巧重叠只是以当时唐昊的眼界和阅历无法分辨而已。又或者在林敬言的优先级中唐昊的确是排在张佳乐之后以至于林敬言为他准备的规划是一个张佳乐的plan B。

而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就像林敬言说的，他现在只有他了。

唐昊现在是林敬言的唯一。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林敬言这样精心打磨着唐昊，而唐昊终于等到了他的第一个大屏幕角色，电影主题曲几经纠结周折也被林敬言拿下。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这是个大牌云集连花瓶都是异常美艳的花瓶的大制作动作片，摆明了就是朝着票房的目标飞奔而去，而用力过猛以致沦为笑柄的悲剧往往就是这么发生的。唐昊负责吸引的容易冲动消费的青少年和具有购买力的年轻女性群体。简而言之就是要帅，要非常帅，要无比帅，但不要过头变成恶心帅。林敬言几乎推掉唐昊所有的商业活动，压着他专心闭关进修。

那是一个异常燠热的夏天。焚风在城市里萧萧而过，留下灰蒙蒙的扬尘和焦躁不安的希冀。林敬言一大早把唐昊送去学念台词，中午看着他吃掉一盒黄瓜或者西红柿色拉，再送他去学武打。唐昊是有声乐和舞蹈基础，但为了首次亮相不至于人比人得死，进修得简直欲仙欲死。而且一切都是林敬言亲力亲为，他连个发脾气的机会都没有，稍微暴躁起来被林敬言从后视镜里掠一眼，立刻忍气吞声蛰伏下去，把所有的无名之火发泄在手里扭曲的矿泉水瓶中。

永远都是矿泉水瓶。唐昊已经很多年没喝过碳酸饮料了，代言个可乐拍摄时偷偷喝一口差点让林敬言把眼泪骂出来。即将出演的角色是个流浪江湖的乞儿，还要再瘦至少四公斤下去。唐昊每天晚上都饿得睡不着，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背着白天的练习。

说到底唐昊也不过二十出头。别人在这个年纪还刚走出校门懵懵懂懂，他就已经要去迎接一战定死生了。弦崩得太紧就会断，本是人之常情，可惜这个行业富集了这样多的美貌与才华，容不下任何的人之常情。

林敬言这天约了厂商回公司谈合同让唐昊自己开车回家，路上唐昊就出了事。

 

 

10

其实事情起因特别简单，就是转弯时唐昊没让旁边车直接别过去了。对方也是个暴脾气，追上来一路都在跟唐昊置气。这偏偏还是条红色路段，一步一蹭地最后刮了。刮了之后双方下车，你一言我一语就打了起来。

唐昊如今也算练过的，打着打着围观群众见势不妙报了警，这不就给带回去了。

路上唐昊就被认了出来。认出来也没怎么，首善之都的警察见过多少市面，把他往墙角一铐，要了林敬言号码通知领人。

林敬言来了，赔礼道歉交了罚款，面无表情带着唐昊出去。唐昊正想说点什么，林敬言转身一个耳光就抽过来了。

迅雷不及掩耳，唐昊脸一偏接着眼前就是一片金星，还在愕然没来得及抬手捂脸，林敬言反手又恶狠狠抽了回来。

唐昊脸换了个方向一偏，这才感觉到热辣辣的疼升起。他本来就一直吃不饱低血糖容易晕，这两下差点眼前一黑要缓不过来。

然后他听见林敬言骂道，“你丫傻逼吧！”

你他妈……才傻逼呢……唐昊整个人都蒙了，就这么混沌着被林敬言推进副驾驶扣好安全带绑好。

一路开回公司给配的酒店式公寓，一路无话。这个点了还是很多车，每个车的尾灯都像一双凝视的眼睛。唐昊已经习惯了获得注意力，被凝视被爱慕，并在这种瞩目中自我控制。

可此时此刻他简直气得额角的青筋要爆成触角。

用很老套的话说，他爸都没这么打过他呢！

回了房间唐昊还是越想越生气，决定去向林敬言要个说法，于是戴上口罩出了门直奔林敬言房间，开门听见浴室响着水声，关着门。

唐昊走进卧室，看到林敬言的床上躺着他那只熊。

第一次看到这熊还是在某机场行李提取处，林敬言托运的箱子磕坏打开了，熊掉在了传送带上，圆滚滚胖乎乎可怜兮兮，整个团队前仰后合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唐昊没笑，主要是怕林敬言的熊有啥悲惨的背后的故事。后来得知林敬言就是认床又不方便带被子所以带个熊，顿时十分后悔错失了嘲笑林敬言的机会。

这时看到熊，简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唐昊扪心自问，认怂没那个胆色辱骂殴打林敬言，于是蹑手蹑脚上去把熊拎起来，噼里啪啦就是一阵好打！

“你在干嘛？”

唐昊手上一僵差点把熊扔出去，回头一看林敬言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唐昊故作镇定，“你洗好澡了？”

林敬言说，“没。准备泡澡，浴缸龙头坏了在拿莲蓬头放水。”

唐昊正绞尽脑汁思考怎么解释自己对一只熊饱以老拳，听见林敬言说，“今天打你，是我不对。”

唐昊倒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林敬言说，“主要我这段时间都在跟奔驰市场部那边谈拍广告的事情，差不多快定下来了，想到搞不好要功亏一篑，一下没忍住。但打人还是不对的，不好意思。”

唐昊说，“哦……没关系……”

 

 

11

林敬言又虽然压力大又吃不饱但是要爱护形象地教导唐昊一番，第二天给老师打电话请了假，带唐昊去了附近电影院附属的游戏厅。

唐昊惊呆了，“林老师你带儿子呢？”

林敬言说，“我儿子可没你操心。”

唐昊也是让林敬言抽糊涂了，“你有儿子？！”

林敬言，“……”

林敬言挺大手笔地买了一堆游戏币让唐昊随便玩。唐昊也不跟他客气，一会开车一会投篮，连抓娃娃机都没放过，最后专心挑战跳舞机，蹦达得欢乐极了。

蹦达下来唐昊觉得体力消耗真大，对林敬言说，“饿。”

林敬言递片芝士给他。唐昊特别认真特别缓慢地吃完，觉得天啊简直好吃极了。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第二天唐昊接着去上课，一直上到吃烤乳猪烧高香开机。

这部戏的武指是韩文清。他是正正经经梨园世家出身，出来动作仪式感强又特别美，绝不滥用威亚和特效，还特别会观察演员本身的身体条件之类再扬长避短。

唐昊拿到剧本时看到隔不了几个字就是个黑体的“打”还掉以轻心，现在总算明白了，看到这个打字，脸比字还黑的韩文清就要带着徒弟宋奇英闪亮登场了。

大概觉得唐昊腿长，韩文清给他设计的腿部动作特别多，什么出脚横扫二百七十度踢翻一圈士兵甲之类的，宋奇英唰一下扫完示范完，示意唐昊该你了。

唐昊扫，韩文清摆手，“腰要挺直。”

唐昊再扫，韩文清摆手，“膝盖这里要收紧，用力。”

唐昊又扫，韩文清摆手，“手不是这么放的。”

大概觉得唐昊孺子不可教，韩文清亲身示范，动作那叫一个潇洒利落漂亮大方，围观群众都鼓掌了，韩文清不为所动，压着唐昊继续扫扫扫扫扫……

一天下来唐昊腿都要断了，一看第二天的剧本，简直想把那些打打打打打抠出来吃掉。

这种时候林敬言的服务是非常到位的。他在场外配合剧组安排着唐昊的后勤，在整个电影的宣传中为唐昊抢占版面和有利位置，在唐昊精疲力竭欲哭无泪时鼓励他“就剩一条，最后一条，拍完我们就休息吃饭！”

后来怎么哄都没用了，林敬言就给唐昊投喂芝士球。可芝士球也不能多吃，然后唐昊在片场看到了林敬言的熊。

他刚拍完一条在屋顶上腾跃翻滚的戏，韩文清给的结束动作是唐昊从屋顶向后跃下连退数步后抬腿一个一字马定住，有点武生亮相的意思，特别洒脱大气，效果特别好，NG了无数条也死活要拍出来。唐昊整个人从腰到腿都要断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这熊。

林敬言特别好脾气地解释说，“你受不了了就打它吧。”

唐昊，“……”

 

 

12

唐昊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想一把抢过熊实施惨无熊道的殴打，当然他忍住了，接着意识到这种骤然涌起的暴力是有原因的。

他发情期要到了。

唐昊说，“抑制剂带了吗？”

林敬言显然也替他记着时间，说，“带了。”

他往车子方向走。公司给配的是辆黑色的牧马人。唐昊跟着去了。

林敬言先把熊放在副驾驶，又绕到后座去拿抑制剂，唐昊就在他开车门探进去拿包的时候一手挽住他的腰，一手握住他一条大腿把林敬言掼了进去。

林敬言坐起来要往外爬，同时说，“别闹。还要拍戏呢。”

唐昊跟着爬进去用脚带关门，说，“今天没我的戏了。你才别闹。”

林敬言估计知道他在说拉扯起来别人看见车子晃动不好看，而且车内空间再大也是密闭的，唐昊这还没吃抑制剂两厢呼应着信息素呢。他挺无奈地边递给唐昊瓶装水边说，“怎么了？”

唐昊乖乖吃抑制剂，吃完说，“苦，累。”

林敬言说，“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还当什么明星啊，趁早回家去。”

唐昊说，“韩师傅凶。”

林敬言说，“他对谁都那样。”

唐昊说，“饿。”

林敬言说，“忙起来就不记得饿了。”

唐昊就这么倾诉了一番，林敬言有的没的安慰着他。唐昊对药物挺敏感的，alpha的抑制剂会有微量的镇定成分，这几天他也确实连续体力消耗又没有休息，缓不过来，最后趴在林敬言肩膀上睡了觉。

唐昊没有做梦。只是两人脖颈处脉搏相贴，已经开始消退的信息素和沉睡的信息素融为无形的稀薄的雾气缓缓笼罩在他身周，以致他醒来时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林敬言正就着被他靠住的姿势看手机。他今天穿了件支数不高的衬衣，肩膀上被唐昊靠出来一层层折痕。见他醒了，林敬言说，“晚上和我一起回城里一趟，带上韩文清师傅。”

唐昊说，“怎么，你要请他吃饭让他别对我这么凶？”

林敬言笑，“哪有这么好的事，上次跟你说过的奔驰市场部要和你聊聊。韩师傅来乘个便车。”

大概老天垂怜唐昊挨的那两耳光，刮车打架的事情给林敬言压下去了，没什么风言风语流出来。

等唐昊卸好妆换好衣服韩文清也来了。林敬言跟韩文清也是旧相识，两人打了招呼，韩文清说，“我来开车？”

有这么搭便车的吗……唐昊目瞪口呆。不过想想自己的抑制剂没代谢掉，林敬言染了他的信息素，还真是韩文清开车比较合适。

真看不出来韩师傅还有这铁汉柔情一面。

于是韩文清开车，林敬言做副驾驶，唐昊和熊坐后座，就这么上了路。

 

 

13

拍摄基地在很北很北的郊区，路上还要过收费站。别看韩文清长了张让人闻风丧胆的黑脸，开车风格还挺和气稳健的。林敬言有一搭没一搭和韩文清聊着些过去的事。唐昊在后座听了个八八九九，心想这是打的感情牌吧？

聊着聊着林敬言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韩文清说，“不了，找个稻香村我自己下去就行。”

林敬言说，“好啊，我们去簋街吃饭，送你去东直门那家店，附近吃的喝的挺多的，我回头来接你。”

到了稻香村林敬言和韩文清换班，又熟门熟路开去了簋街上的花家四合院。唐昊跟着他进了包间，里头已经坐了个人，见他们来了抬手挺活泼地打招呼，“老林！”

路上林敬言就和唐昊说过了，不是正式会面，就人家市场部总监过来出差，难得有机会陪他吃个饭。以唐昊的资历形象代言记录能拍汽车广告也都多亏总监大人给面子，务必放乖点客气点。林敬言还塞本商业杂志给唐昊赶紧看完权当做功课。

关键字：方锐，年少有为，爱好登山和武侠电影。

打完招呼方锐又找服务员，“妹子，麻小可以上了。”

知道不正式不知道这么不正式啊，也太接地气了。唐昊乖乖地客气地笑着，听着林敬言和方锐相谈甚欢，还掏手机给他看这几天的拍摄花絮。肯定已经找人剪过，各种飞檐走壁翻转腾挪，特别特别武侠。特别特别投其所好。

方锐啧啧，然后说，“这款车我们确实是在主打年轻市场，要突出它小，轻便，可爱，全球统一的主题是超级英雄化身平民开着我们的车在城市里拯救世界，中国的超级英雄嘛就是大侠了，我们也让广告公司准备了几套方案提交总部去审批，反正基本上确定了就让小唐来试镜吧。”

林敬言笑，说，“还要试镜啊。”

方锐也笑，“过场总要走一走吧。而且北美区请的科比呢。要是总部统一要求下来请体育明星我们也没辙呀。”

林敬言说，“好好好，来吃虾。”

唐昊吃麻小里做配的黄瓜，数着数量吃了几根年糕。这时皮皮虾上来了，方锐掰一下哎呦一声，林敬言说，“怎么了？”

方锐说，“给这死不瞑目的虾扎了下。”

林敬言说，“这么大个人了虾都不会剥。”

说完他动作利落三下两下弄出来条雪白丰腴的虾肉放方锐碟子里。

这时要是没人唐昊脸都要气绿了，一半是饿的馋的一半估计是alpha天性作祟。可惜这不有人嘛，男星代言广告里比较能打的也就车和表，上次他开车闯祸林敬言能抽他，这时要是搞出什么事头估计得让林敬言把皮给扒掉一层。于是唐昊继续乖乖地客气地笑着，咔嚓咬断了一根青葱碧绿的黄瓜。

一顿麻小吃完林敬言送方锐回他金融街的酒店，放他下去就回去接韩文清。路上唐昊饿虎扑食按着林敬言好一顿蹭，他烦心林敬言身上沾到的引起人食欲的小龙虾麻辣香料气味，方锐信息素里橘子一样的酸甜气味，韩文清信息素里反差萌一般的没药的醇厚气味……

发情期的alpha易感又灵敏，总之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这么多的alpha而林敬言只有一个！

 

 

14

不知是不是唐昊的错觉，当晚回去拍摄基地后韩文清对他更高标准严要求了，而且终于为了拍摄效果上了威亚。唐昊第一次悬在空中还被要求表情冷峻双臂舒展脚下轻盈时还是个大风天。他当时真情实感地想这个世界一定是真的恨我啊。

当然所有的苦难都有尽头，唐昊的戏份终于彻底拍完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死了，回酒店房间里昏昏沉沉睡了三四天，要不是林敬言定时拍他起来逼他喝水吃掉客房服务，说不定真就这么累得吃饭的力气都没有而死。

当然唐昊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等他恢复过来，林敬言通知他好好收拾收拾准备一下，奔驰全球的广告供应商团队到香港了，方锐叫他去试镜。

这事说起来还有点麻烦，唐昊上一张港澳通行证刚好过期了，户口还在老家昆明呢，得回去办还得找门路加急。

林敬言陪着他坐早上第一班航班回去了。

苍山负雪洱海流云听起来美极了，其实昆明正在修路修新机场，到处挖坑弄得灰扑扑轰隆隆的，而且他们也没什么空去旅游。唐昊跑去出入境大厅重新拍照按指纹填了EMS单算是把正事办妥，又戴上鸭舌帽带林敬言去滇池边喝茶。

林敬言南京人，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还要修修脚的地界，对这云南的喝茶文化自然也就是含笑围观的态度。不过烤饵块很不错，他很给面子的吃完了，吃之前借给唐昊闻了闻。

茶馆就在滇池边，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他们占据了三楼露台的长沙发。唐昊听信林敬言的谗言出门前穿了个连帽羊绒衫，此时此刻太阳晒着有点热，遂剥下来权当毯子盖着睡了一觉。而林敬言刚度过一个平稳顺遂的发情期，只留下一点点的信息素萦绕在这个没有从前也不需要后来的时空里。

唐昊想林敬言这么居无定所的人竟然会认床。像他就完全不挑剔，情况紧急时趴在马桶上也能睡上一觉。但林敬言真的能显著提高他的睡眠质量。比如现在，红茶的香气混合蜂蜜般的信息素的气味，使他几乎陷入了好春光不如梦一场的甜美的怅惘。

这种怅然若失使唐昊去够林敬言的手，林敬言大概以为他受信息素影响，敷衍地配合着。手腕脉搏处的甜香愈加浓烈。

而梦里花落知多少，多情总被无情恼。

晚上回去酒店路上经过个卖芒果的卡车，黑灯瞎火两人被偷偷塞了个又大又硬邦邦得能砸伤人的青芒果，进了房间一看唐昊差点气死，第二天死活放进行李箱背回了北京。

 

 

15

试镜当天唐昊是做了充足准备去的，方锐在，那个名字很长的广告导演也在。导演旁边漂亮的翻译跟唐昊讲了讲戏，唐昊就规规矩矩按要求打了套王八拳，演了段请叫我红领巾。

出来林敬言也没问什么说什么，唐昊还在奇怪呢，路上一刷新闻，欧洲区的广告是梅西，顿时明白大势已去。

也没办法。林敬言一招鲜吃遍天地带唐昊去海洋公园玩，还买了鸡蛋仔做干粮。唐昊精神不是很好，林敬言就先安排了坐缆车。

电影还没杀青，主题歌倒是写好了，这次从香港回去就要开始练准备录母带拍MV，总之就是人生苦短，没空伤感。

外边碧空如洗，唐昊没说话，林敬言也就没说话。唐昊觉得还是得说点什么，于是说，“林老师，对不起。”

林敬言说，“你又干什么了？”

唐昊说，“没有，我没拿下来奔驰。”

林敬言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不怪你。早知道我那天也不打你了。”

唐昊说，“要不是你说我都忘记这回事了。”

林敬言说，“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人斗气，更不能打架，知道吧？他们脸不值钱，你的脸很值钱的。”

唐昊笑，“我的脸值钱啊？”

林敬言说，“当然了，我们家昊昊最帅了。”

缆车其乐融融到了山顶，唐昊说，“林老师我不想去看企鹅看海豹了。”

林敬言说，“那你想干嘛？”

唐昊说，“我这么帅，要买衣服鞋子衬托一下。”

林敬言说好好好，两人又坐缆车下去。唐昊私底下算是个潮人，每年阿迪达斯出限量款球鞋都要找门路排一排队的，也动过效仿前辈们自创品牌或者开潮店的念头，被林敬言都是赔钱地劝说一番才作罢。

总而言之，两人直奔金钟进行了一番买买买，等把大包小包整合叫了商场服务送回酒店，唐昊想起什么似地说，“林老师我送你块表吧。”

林敬言笑着说，“然后你明年就能骂我我去年买了个表了吗？”

唐昊说，“妈呀东西可以乱吃玩笑不能乱开，我要吓哭了好吗。”

其实是有次他不小心把林敬言手腕捏青了，那段时间林敬言一直穿着法式袖衬衫，看得唐昊怪心虚的，当时就想要找个由头送他块表带宽点的手表，拖来拖去的现在又想了起来。

林敬言也没跟他推辞，上旁边卡地亚挑了块石英表。唐昊是想送贵点的，林敬言轻描淡写道，“我手腕细，再大的表戴着就不好看了。”

还真是无法反驳。林敬言根本戴不了金属表带，要拆掉的长度太多，皮质表带也要折到倒数几个扣眼。唐昊抓着他的手腕再看一看，说，“那就这块吧。”

唐昊又挣扎一下，“多买个颜色配衣服吧。”

林敬言说，“不用啦，白色本来就百搭。”

 

 

16

等回来北京，那个上当受骗的青芒果差不多也放熟了，放在房间里香喷喷的。

林敬言就着扑鼻的芒果香气给唐昊画了下接下来的日程。反正就是围绕电影展开，先有录歌拍摄，后有演出站台，首映式要参加，后期宣传要配合……简而言之就是上大屏幕不容易，要make the most of it。

不用林敬言说，唐昊自己也知道。这次机会把握好了就是成功飞跃，要知道电影演员-电视演员-歌手的地位差别还是很明显的。把握不好那下一根橄榄枝说不定就永远不会伸过来了。还是那句话，这是个富集了无数才华和美貌的行业，星光稍纵即逝，永不停留。

唐昊的努力获得了相应的回报。试片会那天他自己都感动了。韩文清的眼光老辣而精准，那些让他练到怀疑胫骨折断的腿部动作的视觉效果是无与伦比的。而那段屋顶的打斗结束，唐昊从屋顶向后跃下连退数步后抬腿一字马定住时，竟然响起了掌声。

因为的确行云流水，引人入胜。帅，非常帅，无比帅。

唐昊擦了擦眼睛。林敬言在黑暗中抬手摸摸他的头。

吃掉这颗定心丸，接下来的事情就轻松愉快多了。主题曲在各种场合投放，加上剧组大大小小的活动，首映当天唐昊的曝光率随着电影的声势攀升到了顶峰。

唐昊和那位异常美艳的花瓶共同走红毯。天下着雨，他一手为花瓶挽着礼服华美层叠的裙摆，一手撑着透明雨伞向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被细雨霏霏浸湿。唐昊当然是无意识的，不过现场直播被细心的粉丝发现，不知俘获了多少迷恋与少女心。

庆功宴出来唐昊一看反响都呆住了，心想至于吗。旁边林敬言笑，说，“你这叫有天分，货真价实的个人魅力，别人学不来的。”

电影带来的话题持续了半年左右。在这半年里新的机会纷至沓来，电影片约就签掉三部。第四部剧本摆到案头时，林敬言替他拒绝了。

唐昊正人如其名地如日中天着，表示不解。林敬言告诉他这三部都是类似的古装武侠题材，再往下拍就定性了。而且拍摄档期已经到三年后，谁知道那时唐昊成长到什么地步？

唐昊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不过想想继续拍武侠电影搞不好又要碰上韩文清，顿时不寒而栗，觉得拒了也挺好。

唱歌的看家本领唐昊也没丢。林敬言见缝插针替他排了个巡回演唱会，维持这一部分粉丝和人气。

对唐昊来说，这真是心想事成，战无不胜的一段时间。

 

 

17

演唱会第一站放在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方锐给出面安排的。

那次试镜折腾了林敬言和唐昊一把他似乎挺过意不去的，请了两人去半岛酒店水疗。唐昊是觉得无聊，躺那儿让人往身上糊层油刮啊刮的装神弄鬼个什么劲啊。亏方锐还是个alpha，奇技淫巧。

鄙视归鄙视，应酬还是要去。去完回来唐昊倒觉得挺值的，因为附赠的健康轻盈午餐比他平时吃的好多了。林敬言见他萌生食欲不象以前那么一脸嘴里要淡出鸟，还问酒店要了份菜单。

于是怀着今后会吃得比较好的憧憬，唐昊水疗出来又乖乖陪着林敬言去户外用品店给方锐挑了套登山镐。两人都浑身散发着按摩用的隐约的甜杏仁精油味，搞得像刚谁被谁标记了一样，唐昊察觉到旁人对待新婚燕尔的善意玩笑，莫名得意。

总之方锐就这么投桃报李来了。一切敲定就到了彩排。

伴唱伴舞都是挺熟悉的班底，有默契。嘉宾请的孙翔。这也是个忙到飞起的主，实在没空来彩排，林敬言看着好玩来客串孙翔演一下。

这一环节的舞台装置是个非常有蒸汽朋克风格的火车头。两人会站在车头上合唱一曲，最后用干冰制造大量雾气，孙翔趁机退场，唐昊继续下面的曲目。

现在火车头还没彻底完工，林敬言权当孙翔站在那块踩脚的台阶上。

唐昊说，“林老师不是演孙翔嘛，你敬业点，唱呀。”

林敬言说，“你唱我听着。”

唐昊正准备说那不行要合唱，整个装置往林敬言的方向就是一沉。

林敬言身形摇摇晃晃，紧紧抓着装置外露的扶手，脸都白了，声音还是很镇定，“装置过来看一下？”

工作人员都吓坏了，三三两两围过来。估计是哪个卯榫出了问题，一承重就不行了。

装置又是猛然一歪，一片惊叫。林敬言努力扒着扶手，很快就要站不稳了。

唐昊脚下也晃晃悠悠的。他说，“你们把人字梯拿过来接林老师下去。”

林敬言说，“先接小唐。”

唐昊说，“没事的，你位置比较低下去比较快，不耽误的。”

然后装置塌了。

唐昊一边心下一凉一边很努力尝试用韩文清教给他的毕生绝学调整身形减少伤害，同时很绝望地意识到，林敬言他什么都没学过啊。

落在舞台上的前一秒钟，两秒钟到三秒钟都是没有感觉的，然后唐昊被爆发性的剧痛湮没了。

他眼前发黑，动弹不得，全部的意识都只能用来感觉到痛苦。

他甚至没有发觉林敬言在奋力扒开装置的碎片向他腾挪过来。

直到林敬言的手哆哆嗦嗦按在他大腿根。

唐昊低头，看到自己身下的木质地板上有一片正在缓慢扩大的殷红的血迹。

 

 

18

救护车很快来了。唐昊的血一直没有完全止住，被抬上担架时淋漓了一路。

急救医生很年轻，慌忙剪唐昊的裤子想替他止血。唐昊躺在那里，救护车尖厉的鸣笛几乎响彻寰宇。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在变得飘忽透明。只有那一线疼痛像气球的线把他挽留在人世间。

而疼痛的部位……

唐昊问，“医生，我还能生小孩吗？”

医生不明所以，“啊？”

旁边林敬言说，“他性功能有没有受损伤？以后会不会有勃起障碍之类的后遗症？”

医生脸刷就红了，结结巴巴说，“伤口在腹股沟，具体情况要回医院检查，对，啊，应该是没有影响的。”

事后才知道唐昊是在摔下来时被装置突出的锐利部分划伤了，腹股沟血管丰富又集中，看起来吓人。不过大概就是因为他一路刮刮蹭蹭的，除了露出来的皮肤擦伤挫伤外竟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当然几轮会诊下来还是要求他先留院观察。

反而林敬言虽然位置比较低，可摔下去的时候姿势倾斜，折断了左桡骨。

唐昊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林敬言是怎么把自己刨出来的，还想得到按住近心端止血。他手不痛吗？

善后事宜处理起来有点麻烦，一桩一桩绵延不绝的。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唐昊病房里已经堆满了闻讯而来的鲜花礼物。而唐昊失血比较多，因祸得福要补充营养获准可以吃点好的，感动得泪流满面，差点吓到来查房的值班医生。

唐昊是真心觉得自己有惊无险，还好还好，他反而比较担心林敬言。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愈合生长的时候真是百爪挠心挺难受的。而且omega的体质本来普遍就比较弱。

过了几天唐昊可以出院了，回头来拆绷带缝线就行。他有点担心地问林敬言，“我以后是不是没法拍泳装内裤硬照了？”

林敬言说，“这种照片都要塞袜子海绵的，自欺欺人，拍了也没什么意思。”

唐昊真是琢磨不出这个味来。林敬言这是在安慰他吗。

行动不便没法工作，林敬言让唐昊趁机把新专辑的歌学起来。

于是唐昊拿着他那个板砖一样的蓝牙音箱听听听听听。

林敬言被要求补钙。他就在各种各样的曲风里淡定地拿着个马克杯喝牛奶，放下杯子满上嘴唇都是白色的痕迹。

唐昊老是会被蛊惑。他想你喝个骨头汤不行吗？

然后这一次的发情期唐昊依旧在卧床中。他吃掉抑制剂，在微量镇定剂带来的昏睡中感觉到未愈合的伤口刺痒发痛。

完了林敬言什么都没学过啊。

唐昊满心焦躁想在一切发生前让林敬言快下来。可林敬言还站在那里，对他微笑着说，“你唱我听着。”

这时唐昊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和记忆深处一色一样的冰凉而甜蜜的吻。

如细雪，睁开眼就殒落。

唐昊感到了熟悉的平静，然后沉入了乳白的更深的梦境中。

 

 

19

受伤停工对事业上升期的唐昊影响还是挺大的。林敬言以各种由头替他维持着曝光率。这时候微博方兴未艾，社会媒体的概念刚起来，林敬言很有前瞻性地建了团队，每天过来替唐昊拍照片修图想配文。出来的分析报告唐昊看都看不懂，反正大意是反响很好，他就放心了。

等唐昊彻底恢复行动自如，看到日程简直要昏过去。两部电影都在等他的档期，还要重新启动回馈粉丝的全国巡演。林敬言说好了绝不轧戏，跟两边剧组一商量，先拍那个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白衣少侠的，再减完肥演那个逼上梁山当土匪的。

白衣少侠又碰上了韩文清。也不知是不是上次受伤的是下半身韩师傅可怜唐昊，这次给的动作都是拳来掌去。唐昊起先是觉得手持折扇简直土爆了，韩文清给他示范出手收回手折反手点正手撇一系列，真是土帅土帅，令人心折，遂心服口服专心练起。

这次拍摄基地在新疆，唐昊每天给吹得灰头土脸的，戏服一不留神就落了一层灰，得有好几套替换。有把扇子也挺好，时不时扇扇自己又扇扇林敬言，小风吹起一圈浮尘。

这天唐昊又给林敬言扇扇子，眼见着基地门口开进来一辆奔驰G500，正想哪来的傻逼啊这么招摇男一配的还只是ML320呢，车门一开方锐吧唧跳了下来。唐昊头痛，碰到方锐就绝比没有好事，可林敬言还指着这人脉给他拉资源，得罪不起，只得跟着林敬言白衣胜雪地上去了。

原来方锐是来爬慕士塔格峰，路上经过就来看看。林敬言请方锐上市区吃饭去，他手上石膏还没拆，唐昊开车。林敬言陪着方锐坐在后座。

这G300不愧是军方用车，进市区的高速公路又是一马平川，只为了防止司机过于放松人为设计几条弯道，一路开起来神清气爽，就是这司机当得有点憋屈。

方锐在后面说，“我给你带了牛奶。”

林敬言说，“这么费心。”

方锐说，“不费什么心，朋友公司新从德国引进来的，没正式上市在做市场调研呢，你喝完要给写反馈啊。”

林敬言笑，“好，一定给你写得特别仔细。”

说话间方锐就从他那登山包里摸了个利乐砖出来，还给林敬言拆吸管。唐昊鼻子都要气歪了，正巧到拐弯，他有心耍帅，G500前轮抓地力又强，一个漂移来得干脆漂亮，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林敬言没寄安全带，给晃得一甩，方锐赶紧伸手按住他，嘴上还说了句，“你开车当心点。”

林敬言说，“没事没事，怪我自己不扣安全带。”

方锐又伸手过去给林敬言拉安全带。唐昊要疯掉了。

方锐千里迢迢来也不是光为了给唐昊添堵，吃饭的时候告诉林敬言，之前那款车在大中华区卖得特别好，奔驰要给出生肖特别版，唐昊这不本命年就在眼前，怎么看怎么合适，快点积极表现一下，肯定有机会。

 

 

20

泰戈尔曾说过，文字如洪水漫无边际，而诗词的韵律赋格是曲折蜿蜒的河岸，水体在其中奔流向西，不舍昼夜，勾勒地表上灵动美丽的传奇。或许这话也不是泰戈尔说的，就跟那些杜月笙十句箴言似的。

反正唐昊带伤在床期间闲得蛋疼看书看到了。他想他的命运也许曾经就是这样漫无边际，而林敬言在这些年来一直陪伴与保护着他。于是光阴的传奇曲折蜿蜒，逝者如斯，一路向前。

流淌过奇迹旅途。

真正获得奔驰的合约时唐昊心情倒是挺平静的。这也是品牌对于社会化媒体时代的一次尝试，广告投放的主战场是视频网站、视频应用和各类微博平台。不过有张唐昊的巨幅海报会在春节期间出现于北上广深津宁汉蓉苏杭各地户外广场，也是线上线下互动。

别人的假期正是行业内的高峰期。林敬言光在十五请了个假，带唐昊去雍和宫烧香。路上经过工体，唐昊说，“那是谁啊好帅啊。”

他指的是那占据了一整面幕墙的海报。林敬言笑，附和道，“好帅啊。”

今天天气出奇的好，蓝天白云黄琉璃红墙壁。雍和宫里人头攒攒，唐昊伸一只胳膊搭住林敬言的肩膀免得被挤散了。林敬言去领了两柱香，让唐昊去许愿。

唐昊说，“我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了。”

林敬言说，“你就祈祷山河永在国泰民安。”

唐昊说，“你许什么愿望，我参考一下。”

林敬言说，“那可不行，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唐昊想起之前的剧本。老熟人艳丽花瓶演的青楼女子揽着他扮演的土匪，口吻娇俏，“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我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至少腹股沟被划个洞和骨折是千万不要再有了。

三根三根的从头烧香到尾，出来时唐昊觉得自己和林敬言都烟熏火燎的，和上信息素味道跟蜜汁小排一样，遂一不做二不休上旁边吃烤肉去。新年新岁，两人坐在烤羊肉的橱窗边，唐昊就着羊肉香味吃凉拌苦菊，林敬言陪着他吃。

也不知是不是本命年的关系，唐昊提名百花金鸡金像金马若干奖项，一个都没中；又提名CCTV-MTV若干奖项，也是一个都没中；于是各种叫座不叫好的评论就出来了，唐昊有时候洗澡出来低头看一眼，心想莫非是我的内裤还不够红？

反观林敬言倒是挺淡定的，跟唐昊说上升期过了就是平台期，很正常，跟出道不久时的新人墙一样，咬咬牙就过去了。过不去也没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唐昊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唐昊简直惊呆了，这还是那个高标准严要求凶狠残忍的林老师吗？你是谁？你把我林老师怎么样了？

玩笑归玩笑，唐昊心里也清楚林敬言这是不想给自己太多压力。确实成长需要时间，揠苗助长是不好的。

然后斗转星移，终于可以不要穿红内裤红袜子红衬里礼服，唐昊替孙翔拍了美食类节目，而第八代导演的中流砥柱喻文州寄来了大陆版饭祷爱的本子。

 

 

21

唐昊翻完本子就明白了，这就是那种打蛇打七寸的获奖片。喻文州贵为黄金一代，手头的奖项就光秃秃一尊银熊，虽说还有很多很多足够长的夏天，但他的野心显然积攒到了要再次挑战的时刻。

真是否极泰来。改编编剧对剧情结构和背景都做了大调整，唐昊的角色由深情熟男变成了文艺阴郁瘦削凉薄青年。

瘦这个字对唐昊的打击是致命的，这意味着他又要开始减肥了。

减肥就算了，剧情里有大量烹饪的镜头，对手和手臂线条要求很高。喻文州明确说了，不要替身，行就上，不行就换人。唐昊的日程里加入了很多手臂练习。要骨节清晰精致，肌肉流畅紧凑，但是不能夸张，左右为难别提多烦。

唐昊每天又饿又累，因为要白掉一个色号还不能晒太阳，要多阴郁有多阴郁。幸亏林敬言跟饮食团队说过改进菜单，根据半岛酒店水疗中心的思路照猫画虎的减肥食谱还算美味，一天到晚有点盼头。

他苦，林敬言也苦。转型要舍弃大量的旧资源，同时需要更多的新资源填补。这又是个人人都能说一句参一脚几分钟之类新闻就变旧的时代，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林敬言的发情期症状因此而变得紊乱，不稳定。有天他出去吃饭，带着唐昊陌生又熟悉的信息素味道回来了。

是方锐。他跳槽去了一汽大众，国内两支大众打得很厉害，中型车这一块简直势同水火。这次是引进了某精致车型，恰逢唐昊要走上文艺气质之路，请他去给车友俱乐部风雅会站台。这百试不爽的扫把星唐昊有点怵，加上健身私教课程紧，没跟着去。

林敬言还有点低微烧。估计又是假性发情，打了抑制剂还是不舒服，方锐给了他个临时标记。唐昊抓他手想在脉搏上把那股柠檬气味覆盖掉，看到了他手背上的针孔。

唐昊说，“怎么回事啊？”

林敬言说，“路上头晕去了趟医院，医生婆婆妈妈的非要给我补液。还好没带医保卡，带了估计要给开药了。”

真是轻描淡写。不过林敬言不愿意说唐昊也不好追问，心下有些惴惴的觉得情况严重。他说，“我去提取些信息素给你吧。”

林敬言说，“不用，伤身体。这么多alpha呢。”

唐昊说，“但我只有一个啊。”

他轻轻啃咬林敬言手腕上薄薄的皮肤，感觉到其下血脉勃动，信息素翻涌。

林敬言说，“这个风雅会还挺好玩的，有名画鉴赏帆船体验之类的。具体安排定了再给你看吧，你挑你觉得有意思的去好了，品牌那边没有场次要求。频率到了就行。”

唐昊说，“行。”

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了。

 

 

22

唐昊理智上当然能接受林敬言的谨慎态度。标记对omega的影响一位alpha根本无法想象，有太多一步登天的故事，而与之对应的云端坠落只会更多。

可感情上的伤害并不是那么容易随着话题被揭过的。

没有人能解释这种微妙的共鸣，连临时标记都未能幸免。唐昊觉得心情压抑，林敬言的状态也跟着不是很好。唐昊很内疚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甚至想过建议林敬言寻求一个新的临时标记先覆盖掉这个负面的再说。

林敬言很含蓄地和唐昊谈过一次。他太年轻的时候就遇到了林敬言。行业是很复杂，但也很简单。比如唐昊，他在很久以前开始就是林敬言的唯一，可对他来说，一直以来就只有林敬言而已。

一个人在你年少的时候就在你身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关心你的事业发展，你的心情就是他的心情，你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真是很难不发生依恋。

而唐昊有足够的阅历和心智来分辨依恋与爱，并为之承担长达一生的责任吗。

林敬言用他特有的不紧不慢和富有耐心向唐昊表示，他觉得他没有。

整个房间里的信息素波翻浪涌。唐昊想问林敬言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有，接着意识到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种失败失误与失策。他很没出息地捂住了眼睛。

于是在甜蜜的无形的潮汐中，林敬言说，“别哭。”

唐昊说，“嗯。不哭。”

然后他流下了与这甜蜜的空气格格不入的咸涩的眼泪。唐昊想这样不行，林敬言已经很累了他不能把他连累进情绪的漩涡里去。而林敬言抬手摸了摸他的嘴唇。

吻哪里才是甜哪里才是苦。

大概情场失意职场得意，这一次的拍摄比唐昊想象中顺利。再怎么沉浮，唐昊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没受过系统的专业的训练。好在喻文州的沟通风格他非常习惯。也许是因为那种omega特有的气韵。

喻文州比外界传言要专心工作得多。他说话很坦率，既不给无谓的批评也不给虚假的表扬，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好都会温柔而诚恳地指出来。唐昊想他也许一开始就错了，喻文州根本不在乎什么奖项不奖项。他追逐的是电影本身，把这项事业当做荣耀而不是炫耀。

Omega真是奇特的生物，他们柔软，依赖，百丈托远松，可又坚持着自己的坚持，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存在着。

林敬言也是同样。值得无上的尊重和相信。

所以大概真不必伤春悲秋。

这是一段和女演员相对而坐进食的剧情。刚清场完毕，灰色的鸽群扑棱棱飞过他们头顶。雪白的亚麻桌布在阳光下简直熠熠生辉。唐昊的手肘撑在桌言，一手支颐，姿势看着有点孩子气。

是啊他在怕什么呢。这么多年了，唐昊只有林敬言，林敬言也只有唐昊。

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完全不用操之过急。

对面的女演员忽然捂住胸口，说，“昊昊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要入戏太深爱上你了。”

唐昊笑，说，“有人说看我们对手戏像看着你在对着堵墙飚戏来着。”

女演员说，“没有这么回事。你演得很好。”

 

 

尾声

场外的事情林敬言一如既往为唐昊安排得很好。喻文州的男主角是非常不错的卖点，林敬言在以此为唐昊寻求机会，好几个品牌同时在谈，经常有更新知会给唐昊。

解决掉那些自寻烦恼，唐昊也不再纠结。

哪怕心走在前面，成长的确遵守着时间的规律。所以说播种有时收获有时，需要足够多的包容相信盼望忍耐。

唐昊相信自己终会可以给予林敬言这些，就像林敬言一直以来给予他一样。

到了杀青发布会前，赞助商已经把礼服打理妥帖送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件勃艮第色的丝绒外套，已经根据唐昊的数据改过。刚在时装周发布，接下来是一个长期的推广合约。

林敬言在上台前替唐昊最后整理细节，轻轻拂走他肩膀上沾到的碎发。场内隐约传来电影花絮播放的声音。还有电影主题曲，也是唐昊下一张专辑的主打歌。

这个平台期即将过去，前路向远方延伸，充满神秘和传奇。

唐昊看着林敬言温和的眉眼和在他前襟停留片刻的白皙指尖。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肌肤相亲，呼吸相闻。

而他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分享共同的成就与记忆。

并终将获得并回馈完整的保护和爱情。

作为alpha与omega，人与人。唐昊与林敬言。

他对此充满信心。

唐昊说，“林老师。”

林敬言说，“嗯？”

唐昊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对林敬言微微一笑。

林敬言也回报一笑，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唐昊的嘴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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