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

东边我的美人儿,西边黄河流

[唐方]Lip Print

1
虽说荣耀世界邀请赛中国国家队成立仪式有点不郑重(并没有必要郑重——不愿透露姓名的某魔道学者玩家),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比如出发前的封闭集训。
封闭集训一来,各人的生活节奏不免暴露。张新杰全联盟都知道的作息规律自不必说,喻文州睡前要泡脚楚云秀随身携带荔枝味香薰蜡烛之类很快都不是秘密了。比较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联盟还有一位早睡早起的乖宝宝。
唐昊。
别看唐队风格凶悍性格高傲造型朋(sha)克(mate),在生活习性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童叟无欺的真·乖宝宝。
而这天唐昊早起洗漱,对镜端详自己片刻,正准备刮胡子,猛然在自己脖颈上看到了一个不明痕迹。
身为沉迷游戏的宅男,唐昊的反应和认知比较慢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又换了几个角度仔细查看,终于半信半疑地想,这大概或许应该可能是个,唇印。
将近黑色的唇印。
唐昊抬手擦擦,唇印的边缘模糊了些,手指上倒是染了一层颜色。他洗手,第一遍没洗掉,又擦肥皂再洗,还是有点淡淡的残留。唐昊又扯纸巾擦脖子,擦来擦去依然弄不干净,只得俯身在洗脸池前掬谁洗了一把。洗完直起腰来再照镜子,唐昊烦闷地发现,唇印还在。
洗手间外边方锐敲门,“你便秘吗要这么久,快出来!”
唐昊没好气,“干嘛你尿急啊!”
方锐特别坦然,“是啊我尿急。”
唐昊败了,开门放他进来。方锐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唐昊袒露的脖子,“你脖子上是什么?”
唐昊说,“不知道粘到什么东西了,洗不掉。”
方锐显然忘记了人有三急这回事,“我看着像个唇印啊?谁亲的?”
唐昊说,“我上哪知道去。”
方锐说,“啧啧,敢吃不敢认。”
唐昊说,“别说风凉话了,来帮忙弄干净。”
方锐的思路和唐昊也差不多,先上手搓,搓完又拿纸巾擦,擦完再拿毛巾揩,折腾了半天唐昊鸡皮疙瘩给他刮出来一层,一直梗着脖子颈椎病都要犯了,唇印变得模糊了许多,但颜色依然顽强地保留着。
方锐挫败地放下毛巾,说,“唐昊你说实话我不去举报你,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唐昊说,“哈?”
方锐说,“我看你这个唇印不单纯,很有可能是遭报应了女鬼缠身,要不要去报国寺烧个香?”
唐昊说,“滚。”
眼看早课时间要到,唐昊无奈地换了件polo衫,对镜把领口立起来,出了门。
走到电梯口好几个人都在等,比较衰的是张佳乐在。佳乐一开口,就知有没有,“你这货怎么穿成这样?干嘛把领子立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杀马特而已没想到你还是个乡村非主流啊?你是不是一年逛两次海南之家?”
旁边几个北方选手纷纷表示不能忍,“大大,是海澜之家。”
唐昊说,“你管我。”

2
张佳乐说,“你把自己整得跟闰土似的我能不管你吗?就算是从爱护市容市貌的角度出发我也得管啊!你给我把领子放下去!”
方锐说,“你别逼他了,他有难言之隐。”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着唐昊,电梯来了都顾不上了。张佳乐说,“你怎么了?”
唐昊没办法,翻领子下来,说,“我早上起来脖子上就这样了。”
看见他脖子上那块黑色,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唐昊说,“不知道粘到什么东西,试了一早上了,洗不掉。”
这是电梯里传来一声,“你们上不上啊。”
所有人赶紧鱼贯而入,是楚云秀和苏沐橙。妹子是联盟的财富,封闭集训酒店挺给面子的升级了行政楼层,在高处。楚云秀说,“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呆头呆脑的。”
李轩说,“你今天有红豆饭吃了。”
楚云秀说,“什么!你可别乱来啊,马上要去打比赛了!”
李轩说,“不是我,是唐昊。”
楚云秀和苏沐橙一起转头去看唐昊,这一下又看到唐昊的脖子,又意味深长地“哦——”,唐昊又解释,苏沐橙说,“你这不会是咬出来的瘀血吧。”
唐昊说,“真不是,擦是能擦掉一点的,就是擦不干净。”
苏沐橙说,“要不我拿卸妆油给你试试?”
唐昊踌躇一下,用妹子的东西固然不够男子气概,但带着这玩意儿这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次“哦——”呢,就说,“行啊,谢谢啊。”
楚云秀和苏沐橙也够义气,让唐昊先回房间去,不到一会儿拿着个纸拎袋来敲门了。苏沐橙还提供技术指导,“你按两下泵头,对,打圈,拿这个卸妆棉按一下……按一下吸掉多余的油份!不要擦,过度摩擦要色素沉积的。好了,再拿这支洗面奶去洗干净就行。”
唐昊擦完洗完弄出来一脖子玫瑰气味,不过揽镜自照,脖子上那疑似唇印果然洗干净了,终于放下心来去了训练室。
一进去叶修的视线就掠了过来,在唐昊脖子上停了停,又转向了方锐。
唐昊正在琢磨我洗干净了啊难道你们还趁我不在给科普了一番吗,听见叶修说,“你昨天大冒险没执行嘛。”
方锐面不改色说,“执行了,大家都看见了,就你没看见。”
训练室一阵哄堂大笑,唐昊上去一爪挠死方锐的心都有了,方锐继续说,“不信你问唐队。”

3
封闭集训内容和各家战队大同小异,基础操作训练外加针对赛程的团队配合。这次邀请赛用了欧洲赛制,场上有六个人,领队和几个参谋一合计,反正大家操作都是顶尖的顶尖保持状态就好,倒是六个在场上意识难免反应不过来,把团队配合的比重加大了,还在尊重个人意愿的基础上邀请各家选手来对战。
这种抽调也是机会难得的练习了,各家小朋友们都跃跃欲试积极参加,今天也一早就等在竞技场里。揭幕战的对手里有个气功师主力,宋晓已经来陪着练了好几天,今天说是吃姐姐的满月酒来不了,郭阳在冲绳度假,玩荣耀国服要顶着九秒钟的延时,叶修没办法,让方锐顶一下。
也是赶巧了。唐三打逮着机会冲上去把海无量撕起来就抽,旁边点神圣之火的下瘟阵的添油加醋,海无量好不容易轱辘辘走(fan)位(gun)稍事闪避,旁边一个豪龙破军又把他戳回来继续集火。小朋友军团自然是拼命来救,眼看回天乏术,场上指挥盖才捷果断指示放生海无量,抓紧输出尽量交换压低血线。方锐还没来得及再哼唧几句海无量就给活活打死了。
强杀海无量唐三打立了大功,可身上也给轰得青一块紫一块,很快也跟着海无量去了。
唐昊鼠标一扔摘下耳机,抬眼一看,那边方锐都站起来做拉伸了。
据方锐自首,昨天他们吃完宵夜回来路上玩真心话大冒险,他给抽到亲吻一名同性。方锐放眼望去,所有人疯狂走位各种姿势风骚唯恐中标。方锐没办法表示不在场的算吗,这种双赢的方案大家当然都说算算算。而不在场的只有早睡早起的张新杰和唐昊。
张新杰不在场不过他有队友在场,张佳乐拼命捍卫队友贞操,“方锐你敢玷污我们副队我就跟你拼了!”
方锐说,“谁要染指你们副队了,我又不是兔子,不忌讳窝边草的。”
于是跟方锐同房间的唐昊躺枪了。可怜他平时比较特立独行,这时候真没人站出来说那唐昊就活该被你蹂躏吗。不仅没人站出来,还有人落井下石,“你把他撩起来亲?”
方锐说,“不行,他起床气太重了,我得黑灯瞎火地亲。”
大家不干了,“这谁知道你亲没亲啊?”
方锐说,“这好办,我留个唇印不就行了?”
旁边周泽楷帮腔,“我借你唇膏。”
所有人都惊呆了,简直无法抉择周泽楷会帮腔和周泽楷有唇膏哪个更晴天霹雳。孙翔替周泽楷解释,“擦银配饰用的,颜色可深了,醒目,我看行。”
这还差不多,也不用去叨扰早早回酒店睡美容觉的妹子们了。大家都说好好好行行行,方锐也说好好好行行行。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大家各自回房间,方锐去大冒险,其余人等待第二天验收。
方锐诚恳地描述了始末,也表达了歉意。这恶作剧说白了是人人有份,唐昊也就没怎么着。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蛋蛋的不爽。看到方锐在那左边扭扭右边扭扭,这种蛋蛋的不爽又涌了起来。
他在不爽那句不信你去问唐队。

4
整个国家队放眼望去那都是喻队王李队楚队苏队,要么前张队张副队黄副队,一圈叫下来真这么喊那要队字都不认识了,大家都是有理智的人,自然都是直呼其名(个别人士会喊外号),方锐这么一句唐队估计也是有口无心。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队这个称呼对唐昊来说,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唐昊到南京那天下着场大雨。呼啸俱乐部在新区,排水不是特别好,他下车一脚就踩进了坑里,牛仔裤吸水良好,瞬间从脚踝湿到膝盖,旁边工作人员赶紧撑过来长柄伞。唐昊弯腰屈就着他的身高走进俱乐部大门,发布会在大厅举行,红毯也湿透了,一踩一脚水,战队选手研发部网游公会依次列席,媒体和粉丝代表有自己的区域。
欢迎仪式带个欢字,那气氛自然是欢乐的。唐昊也有一番发言,说完了离开布置着鲜花的讲台,方锐代表选手来和他握手。
大厅开着门,人又多,冷气开得很足。唐昊胫骨冻得都痛起来了,方锐的手心倒是温暖干燥的,传说中的黄金右手。方锐说,“欢迎,唐队。”
后来唐昊才听说这场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今年东南季风不够强,雨带在长江中下游平原盘桓了太久。前一天林敬言走的时候就下着大雨,在机场耽搁了一下。
这就是所谓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从那天开始方锐就一直叫唐昊“唐队”。这个称呼倒也没什么不合适,唐昊也不是纠结称呼的人。联盟里年轻人多,叫什么的都有。但是他知道方锐叫林敬言老林。
回忆第八赛季全明星新秀挑战赛,唐昊承认今日的他可能会处理得更加得体,至少在教养和礼貌上尽量做到无可挑剔。只是当时当日的他没有这么周全缜密,说白了现在的他也算不上周全缜密。可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会向林敬言发出挑战。
联盟的流氓新秀没有人没研究过林敬言。他的战斗视频流转在各大战队的屏幕中。
这种学习和模仿,无以为报,唯有以场上的胜利证明。
唐昊对林敬言没有仰视的敬重,但也并没有个人的恶意。所有人都知道林敬言在状态下滑,退位让贤是迟早的事。而唐昊还给主持人话筒,坦然走向操作台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想到太多的取而代之。
竭尽全力,争取胜利,用以证明。
可是有没有恶意和造不造成后果根本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就想有没有决心和能不能取得冠军也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唐昊现在明白这一点了。
而当时大雨中唐昊看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斗转星移,新老交替。他没什么贵人出行风雨相迎的忌讳。
他想我现在是名至实归的第一了。我会带领你们问鼎的。

5
后林敬言时代的呼啸和后张佳乐时代的百花有点像,一半人尊敬地怀念着他,另一半人的态度就不那么礼貌了。相对的对于取而代之的唐昊,队内的气氛也有种对峙着的微妙。争锋相对倒也不至于,明面上的和谐还是有的,何况他们这一赛季的开局比起往年亮眼很多,没什么可以特别挑剔的。
唐昊对这种气氛当然不陌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既然能用实力在百花站稳脚跟,那么在呼啸,他也同样可以。
高原上的昆明四季都有绿植覆盖,从唐昊家里到战队可以走一条小路。一侧是一条波光潋滟的河,蒸腾着浑浊的水腥气,而岸边垂下来鹅黄的迎春或者艳红的月季,午后的骄阳明亮刺眼,从车里望出去看见光影鲜明的对比,大片的乔木叶片跃动着洒落一片片这种光影的碎屑。
而南京和这种鲜明凌冽的印象截然不同。从气候到饮食都带着那种需要时间才能沉淀而成的古老的温柔。第一个冬休前唐昊从战队出发去老城区游览秦淮河。新唐三打的海报喷绘在公交车上,从他眼前温吞吞地驶过。他压低棒球帽的边沿,听见旁边的特产商店飘出歌声。
到头来一天,秦淮干枯,尘世上再无景色不染污。
他接着去夫子庙,去明孝陵。梧桐和银杏都已经落尽,空旷的树桠间展现出江南冬天特有的灰白色的潮湿阴冷的天空。陵道边是已经矗立了几百年的石刻。旅游淡季,没什么人。唐昊把手抄在口袋里慢慢走,偶尔给空着的旅游电瓶车让个路。倒不是他凹造型,真的冷,不习惯。
几百年前的人早已经土归土尘归尘,只有石刻依然在。而他们这些人的青春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年,梦想也只有短短的几年,比弹指一挥还要短暂。可德里罗也好,唐三打也好,只要荣耀服务器依然在运转,他们就会作为0与1的组合存在着。只有灿烂记忆于心里依附。
唐昊又想起那些从家里回百花战队的下午。车窗外刮进来干燥粗砺的风,偶尔有波光投映在眼底。他想是时候把那辆G500托运过来了,他要在这个古老阴冷的城市待一段时间,待到下一位有资格操作唐三打的人出现为止。
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情也不会占据唐昊的注意力太久。他晚上回到战队,虽然不是强制,训练室倒依然济济一堂。不管身处何地,训练室永远是恒温,头顶的天花板装置一格一格的日光灯。
这才是属于他们的天空。没有昆明的绿树掩映,也没有南京的庙宇空明。
而这时方锐似乎也是从外面回来,看到他笑着点了点头,“唐队。”

6
唐昊对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方锐穿了件圆领长袖T恤衫和稍紧的牛仔裤,手机大概塞不下给他握在手里。估计出去打电话。
现在流行微信语音,唐昊玩不来,他不耐烦。他不玩这个队里联系也不用这个,要么微信群发要么打电话三言两语说完。方锐也是打电话派的,不过方锐的打电话又不太一样,他喜欢讲,有时候晚上从训练室回宿舍路上就听见他在旁边说着粤语,那是在和他妈妈说南京下没下雨今天又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刚结束不久的全明星上他也是从场馆出来上了大巴就摸手机打电话,那边接起来,他说,“老林……行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从欢迎仪式开始方锐对唐昊的称呼就没有改过口。他对唐昊的态度也没有变过,公事公办,该怎样怎样,没有回避也没有逢迎。在场上方锐本来就不怎么指挥,自然冲突也就无从说起,唐昊打到哪里他跟着配合到哪里就行了;在场下方锐按部就班训练休息,他是不会主动招呼唐昊“要不要一起逛逛”之类的,但谁说副队就要陪队长逛逛呢又不是三陪,而且方锐早到呼啸两年,该看的早看完一百遍,没有唐昊这种初来乍到的好奇心。
唐昊是不在乎别人叫他什么。他和方锐的默契确实比不上林敬言,偶尔还想过是不是要和方锐谈谈,可现在方锐还跟得上他,一次两次坍台也能迅速获得弥补,他想大概也不用急于一时吧。
何况他并不怎么擅长谈话。他不像方锐那么喜欢讲。
方锐不愿意和他沟通,他几乎毫无办法。
在呼啸队内这种微妙的氛围中方锐无疑起到了微妙的作用。唐昊不是没有过气恼,某些时候看到方锐的手段引起观众席嘘声他也感到过恨铁不成钢的尴尬。但是当他路过大堂,看到方锐从车上下来,开开心心和林敬言挥手道别,他心里那团无明之火又恹恹地熄灭了下去。他让方锐最好的搭档在职业生涯的暮年变成了他的敌人,让他失去了并肩作战了五年的老师,朋友,队长。那他要求方锐立刻心无芥蒂地和他配合成为联盟新一代的犯罪搭档,也确实太残酷太不人道了些。
公事公办他也行,那就先这样吧。
这个假日没过多久冬休期就来了。和夏休期不一样,春节大过天,没人留守在战队。唐昊和方锐都算走得晚的,航班时间差不多,出门时互相看一眼都一愣,方锐其实性格挺随和的,既然撞上了就主动建议,“唐队我捎你一程?”
唐昊没跟他客气。他俩都带了一大堆盐水鸭桂花糕之类的土特产,齐心协力抬了箱子进方锐的车后备箱。战队开去禄口机场近40公里。唐昊犹豫一下要不要提议自己来开车,看一眼驾驶座还是算了。他腿比方锐长一截,真开这么远得憋屈死,还是进了副驾驶,调一调椅背往后,让方锐开去。

7
方锐也开越野车。圈里大多数都爱买越野车,高,大,操作感好,大家都年纪轻轻没家没口的,少有当代步工具的,都是玩具。方锐这台玩具算不上下了本,内饰倒弄得挺配色顺眼材质舒适的。没车载香水,放了排呼啸战队账号卡的小扭蛋,站正中间的可不就是鬼疑神迷和唐三打。是上个版本,这次荣耀上限升级不少装备有更新,新款扭蛋还没出呢。唐三打的装备根据唐昊的使用习惯也改了一部分,说是跟着这次变动一起改掉。
方锐说,“唐队回去要多久?”
唐昊说,“直飞三个小时不到一点吧。”
方锐说,“还有转乘的啊?”
唐昊说,“有在长沙或者贵阳转的,我没定,没必要。”
方锐说,“我回去基本上两个小时。不过现在新白云机场修得很大,要是没停在航站楼下来做接驳车要开很久,我第一次坐时差点问司机是不是上了高速往市区开呢。”
这也是没话找话说了。谁没去百花和蓝雨打过客场啊。大概实在没什么好和唐昊聊的,方锐问了句,“听广播吗?”
唐昊说,“行。”
方锐开收音机,收到交通台在实施广播春运客流,他也没调台。
等到了机场,两人是不同航空公司的金卡会员,候机厅不一样,于是各松一口气在电梯门口告别。方锐的礼盒拎袋路上拉坏掉一根,唐昊给他找了辆行李推车。
到转弯的地方唐昊回头看了眼,方锐又在讲电话。大概平时训练比赛耳机戴得够多了,他从来不戴电话耳机,就这么一手拿手机,一手推着行李车,走得歪歪斜斜。堆在最顶上那个礼盒晃晃悠悠的,看得人发急。航站楼巨大的窗外是冬日灰白的阳光,一架涂装黑白獠牙般叶脉的飞机正在跑道上方爬升。
很久以后唐昊才想起来,这是当时他们为数不多的一次独处,而且是最后一次。
春节假期永远短暂纷乱。大年初七,冬休期后第一轮比赛准时开打。呼啸的主场。
今年势头迅猛,粉丝也跟着热情高涨。场内旌旗飘舞,唐昊领着队伍沿选手通道往前走,在登场的一刻听见顶峰的尖叫和欢呼声。象征呼啸的金色和紫色飘带在主场观众席位翻滚而下,半空中是唐三打的全息投影。纷纷扬扬的亮片飘舞着,旋转着,星星点点落在他们的发梢和肩头,又被互相拂走。
和新人总会遭遇新人墙一样,全新的呼啸战队终于走到了磕磕绊绊的时候。队内情绪和风格上的冲突日益明显。而梦想总是这样令人目眩神迷。如果所有人都能持有互不冲突而唯一的梦想就好了。

8
冲突引起不快,不快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成了矛盾。这个赛季呼啸进了四强,已经是历史性突破,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矛盾已经尖锐到了引而不发的时刻。如果能有一个半决赛,那就一定会暴露无遗。
这不是情绪上控制住就能解决的。是意识,气质,精神内核。唐昊也没试过怎么去融合两种截然不同的堪称流派的比赛方式,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不停尝试,等待一个相互呼应的契机。就像不停努力,等待一个崭露头角的契机。
只是这一切太难了。完全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在契机到来之前先到来的是风云变幻的尽头。
一个赛季都在酝酿的争执在夏季活动的彩蛋副本中爆发。唐昊不欣赏方锐的风格,但他无法不认可他为战队出阵的努力。对赵禹哲也是同样。但包括赵禹哲在内的其他人未必会理解这种沉默,因为他们不是队长。
可当唐昊返回宿舍,随手打开微博,他看到首页的方锐发了一条,“变天了。”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间他第一次到呼啸。那天下着大雨,方锐的手心却是温暖而干燥的。他说,“欢迎,唐队。”
而今天的南京万里无云,骄阳似火,梧桐宽大的叶片间落下鲜明的光影,让他想起那些百花时代的躁动不安充满希冀的下午。
他还看到方锐回复,“累感不爱。”
是的,方锐也不是队长。他的上一任队长可以调整风格,大概他的这一任队长也同样可以。
也许是我没有经验,做得不够好,给予你的呼应和包容不够多,相互妥协相互追逐间消耗太大,疲于奔命,一个赛季以来,双方都无法发挥全部的能力,都累了。
只是方锐,你爱过吗,会后悔吗。
所以当俱乐部管理层找到唐昊询问意见,他回答,没有个人的怨怼,但风格差异太大,再妥协和退让也无法兼容。不如算了。
方锐去意已决,俱乐部充分理解,虽然他的去向令人大吃一惊。他东西收拾得很快,直接打包装箱顺丰发走,最后一点零碎塞进了那台越野车,说是准备自己开过去。走G42,三个小时不到。
方锐早上出发的,唐昊和几个还留在战队的人一起送了送他。那排呼啸扭蛋已经清空了,不知道新版本俱乐部发没发给他一套。
没有朝霞,倒是有夜露。是个适宜出发的好天气。这样的离别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连赵禹哲都别别扭扭地塞给方锐一盒在服务区休息时可以吃的水果。
所以方锐也面带笑容,声音轻快,向大家挥手告别,“再见啦。”
再见啦,唐队。
一晃又是一年。今天的南京下雨了吗。
方锐还在那里做伸展运动,察觉唐昊的视线,他动作一停,似乎是想了下才走过来。比赛还没有结束呢,叶修好像出去抽烟了,没人有空抬起头看他们一眼。
方锐停在他面前,说,“不好意思啊,唐队。”
唐昊说,“怎么还在说这个事情,没关系的。”

尾声
职业生涯步入第六个年头,方锐对自己还算满意。
气功师入行,无意中转型流氓,无意中转型盗贼,再无意中又转型气功师,数次入选全明星,两度封神,最终夺冠,然后生逢其时赶上世界邀请赛……中间是有起落,也有觉得荣耀桂冠遥不可及的时候,但整体来说,还算满意。
杭州是个非常古老的城市。他去过西湖边,这里的故事很多,和秦淮河玄武湖一样多。
水光潋滟晴方好,乌衣巷口夕阳斜。
大概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虽然位置不同各有队友,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相互适应,相互配合,相互造就,然后形成感情,形成默契,形成搭档,接着并肩战斗,获取胜利。
有时候实在做不到,也是很痛苦的。
风格理念不合。能力发挥不了。价值体现不出来。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追究责任也没有用。没有人可以责怪。发现的时候总是太晚了。
只能把一切归于时机,或者有时候表述为造化,天意。
回想起来大部分都是不愉快的回忆。一部分也是好的,轰轰烈烈的勇往直前的。
但想也没有用,还是算了。
方锐进房间只开了小夜灯。大部分光线被床头柜遮蔽,黑暗中隐约看到唐昊的轮廓。
让他想起他率队走向比赛场地,走进愈加明亮的光线和欢呼中。
他的背影挺拔而修长。步伐坚定。
如果真的是时机的问题,那换一个时机重新相聚,会不会有别的结果。
大概也不会吧,因为天意弄人,造化无常。
所以还是算了。
于是方锐打开唇膏,在自己手腕上画了一团,轻轻按在了唐昊的脖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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