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

傍晚时分下过一场雨，整个城市因此而镀上一层朦胧水汽。路灯下的各色植物摇曳着在夜色中散发着愈加浓烈的气息。
方锐推开甜品店门时打了个寒战。医院的冷气也足，但他借了爷爷的针织衫。从潮湿燠热的室外进来，感觉冰凉空气向实体砸在脚背。而且门扉悬挂的小风铃叮玲玲一串响，简直引人牙酸。
下单小妹已经闻声抬起头来。方锐把这一声啧咽下去，说，“唔该，我要一份杏仁糊。”
小妹笑得有些尴尬，“抱歉我听不太懂粤语……”
方锐说，“不要紧。我要一份杏仁糊，热的。”
这时候旁边卡座有人抬起头来，方锐反射性看过去，两厢都一怔。对面还在摘墨镜，方锐率先说，“唐队——这有人坐吗？”
唐昊说，“没有。”
方锐坐下，唐昊正折好墨镜别领口上。他穿了件麻质衬衫，扣子扣得不上不下，和金色的镜腿很配。
方锐说，“这么晚了，怎么跑这里来了？”
唐昊说，“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走累了找个地方歇会儿。”
方锐吃一惊，“你从花园走过来的？环市东路啊大哥，你走了立交桥吗？”
唐昊说，“没有，今年就住在晓川附近。以前年年住在那一家，粉丝都知道，有时候有点麻烦。”
以前是闹出过激进粉丝袭击战队大巴的事件，上了本地八卦晚报。方锐了然地点点头，又问，“比赛结果怎么样？”
唐昊脸色一变，显然怀疑了下他的动机，方锐估计自己是哪壶不开单提哪一壶了，赶紧补充，“我爷爷前两天动手术，这段时间我都在陪床来着。怕吵，今天没看直播。”
唐昊说，“赢了两个人头。”
方锐想了想，上一轮呼啸主场对蓝雨是差了四个……一时有些恻然。这时杏仁糊上了，热气直飘，方锐拿小瓷勺在边缘刮一道含一点在嘴里，对面唐昊也拿着小叉铲起米色的冰沙。估计花生味的。
谁也没有说话，各自埋头默默吃。
到底是大夏天，方锐几勺热食下去鬓角有点见汗。他伸手去够隔壁纸巾，让唐昊看到了，手臂一展扯了几张给他。
方锐道谢，看到唐昊手指有些抖。他知道是怎么回事。比较高强度的比赛后大家都会有段时间这样，纯生理性的，可以有意识地控制但没有必要。做好手操稍事放松，等肌肉和神经恢复就好了。
已经这么久了，大概这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比赛，而且唐昊也不再年轻，没有那种巅峰状态的恢复能力了。
算下来，他现在也是为数不多的十年老将了。
方锐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南京啊？”
唐昊说，“战队航班统一订的明天下午。现在这个情况估计随便了吧？”
方锐说，“你呢，准备怎么办？”
他问得很含混，可是唐昊以最尖锐的方式来理解了。
唐昊回答，“明年再来。”

2

方锐想这人这么多年不见了还是这么耿直，客气都不带客气一下的……一边擦汗一边嘴上说，“挺好的。”
还没来得及再找个由头说几句怎么个挺好的法，方锐又听见唐昊问，“不严重吧？”
方锐“唔？”一声，唐昊说，“你爷爷。”
原来在问这个啊。方锐回答，“不严重，小手术，只是他年纪大了，医生说留院观察下先。”
唐昊说，“那就好。”
方锐说，“谢谢。”
想想人家都来关心自己家人了，怎么也得投桃报李下，方锐又补充，“你们上一轮半决赛主场我看了，也挺好的。”
唐昊摆摆手，“不好，团队赛局面没打开。攻势也没带起来。”
方锐说，“你那场攻击节奏把握得不错的啊。”
唐昊说，“那是因为打的是蓝雨，防守反击型，本来就比较好组织进攻。本来打算主场赢四个人头的。”
方锐想这二货怎么这么实诚，夸都没法夸，说，“还好吧！可惜了。”
唐昊继续特别实诚地接话，“是啊，其实大家状态和配置都特别好，就是职业结构里缺个攻坚手，也没办法。可惜了。”
方锐说，“唐三打不行？”
唐昊说，“唐三打行，我不行了，手速和反应跟不上了。”
两人又开始各自吃吃吃，方锐正冥思苦想气氛如此沉重这话可怎么接，唐昊倒是先开口了，“你呢，你怎么样？”
方锐说，“我也挺好的啊。”
唐昊说，“听群里说你在给自己家里做事？”
方锐说，“嗯，家里做点小生意，我爸妈在分店，我看总店。”
唐昊说，“卖什么？”
方锐说，“卫浴建材。”
唐昊说，“水龙头那种？”
方锐说，“水龙头花洒浴缸马桶，都有，你装修要是想用科勒的东西可以来找我，我们家是一级代理，价格给你很低。”
唐昊笑，“你果然是做了四年多生意啊，见缝插针有没有。”
他难得笑，一笑起来原本锐利的眉眼弯出个柔和弧度，卧蚕跟着变得明显，只是眼角也隐约有笑纹了。方锐跟着笑，说，“养家糊口不容易啊。”
唐昊立刻反问，“养家？你成家了？”
方锐囧，这二货大概年纪也到了家里提过了，这个话题倒是挺敏锐，说，“没有没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社保还亏空着呢，我怎么好意思脱团你说是吧。”
唐昊无语状，半晌才勉强说，“……是什么吧。”
方锐说，“怎么，你脱团了？来鄙视单身鳖了？”
唐昊说，“我哪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