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

我一直会做一个梦。

梦中的我在一架航班上，舷窗看出去是漆黑的大地和天幕，只在虚空中悬浮着一轮莹白的月亮。

大天狗坐着靠近舷窗的位子，侧头睡得很沉。我们临时在登机前一起买的U形枕，只剩粉红色hello kitty的款式，现在圆滚滚的猫头就在他的下颌边，猫耳朵上的蝴蝶结贴着他的嘴唇。

他嘴角有点勾，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在含笑。现在睡着了也是，好像沉浸于一场美梦，观之可亲。当然我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大天狗不喜欢笑，也不喜欢被人亲近。

梦中有真实的噪声，摇晃感，还有真实的红眼航班带来的倦意。

一切都很真实，可惜这场梦重复太多次，以致我沉于其中时总是会清醒地意识到，我在做梦。

我再一次梦见和大天狗一起离开家乡，前往第三平安京。

脚下的大地没有一丝一毫灯光，那是因为经历漫长的争夺广袤的陆地已成为无人区。地面的城市衰朽，道路萎缩，重新被森林，荒漠甚至河流湖泊吞噬。

有冒险者返回这些废墟拍摄照片，画面上看到昔日的已恢弘壮丽被自然蚕食殆尽。植物纵横交错地覆盖着各种已不辨形状的遗迹。动物似乎已经忘记人类带来的痛苦，面对镜头毫不畏怯。

灰败的残骸中只有隐约的残留证明，曾经有某种精于制造工具的生物聚居于此。

“人类总是高估自己。”

我依然记得那天和大天狗一起看到这样的一组照片。它们是这一系列的很多作品中普通的一组。大天狗只扫了一眼就没有再翻阅下去。

那是一个周末下午，我们还在家乡的中学。寄宿制，周末自由活动。已经到三年级下半学期，大家已经基本都决定好去向，有人还在教室奋斗，操场上也传来踢球的欢呼和笑骂。我们则在图书馆一楼的阅读室，看各种各样不费脑筋的书，消磨时间。

我们都通过了第三平安京的遴选。出发之前有大把时间可供挥霍。春末夏初的时节，阳光很好，落地窗外绿草如茵，人工湖微波粼粼。

这个偏远的小城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过攻击，上一次陆沉只在父辈们的讲述中。生活显得缓慢，粘稠，以致当时年轻的我渴望离开，去到东半球最大的防卫中心之一，接收训练，保护人类。

大天狗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因为遴选本身已经非常严苛而残酷，之后要经历的一切可想而知。

虽然当时同样年轻的他看着随手打开的画册，发表了这样一句事不关己的评语。

没过多久我们就象征性完成了剩余的学业，相互参考着准备好行李，临登机发现百密一疏忘了给这趟人生中第一次远行准备点提高舒适度的设备赶紧去买了U形枕，最后一起踏上了这趟不断出现在我梦中的航班。

航班起飞后不久我们的家乡就遭到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空袭。我的父亲是军人，他的名字出现在阵亡名单。其余人，我的亲人，大天狗的亲人，变成了失踪人口。

这个小城没有来得及实施陆沉就已葬身火海。然后会蜕化为森林，因为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也没有重建的战略价值。

我想为什么我会一直梦见这趟航班，不是从前，也不是后来，大概是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只有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