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

1

叶修刚拿湿布擦完第一遍钢琴，正又拿干布擦第二遍。往年这种专门擦钢琴的抹布不好买也买不起，一般是浴巾用到很旧纤维软化了来擦，现在市面物资和经济条件都改善不少，方便多了。

这台珠江来路还挺纠结的。当年叶修还是个穷学生，干着好几份家教的活，从雇主家里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晃晃悠悠的还得顺便构思下这期的代笔乐评怎么写。其中一家雇主是个疏于管教熊孩子的土豪，非得攀比着买台钢琴，搬家又懒得处理，折价卖给了叶修。叶修找拖装修材料的三轮车把钢琴弄回出租屋时苏沐秋高兴坏了，说这也算置业啊。

所以后来苏沐橙帮着叶修积攒稿费处理投资，眼疾手快买下来各种大小资产，笑嘻嘻看着叶修签合同时，也在旁边有样学样说，这也算置业啊。

而这台以如今叶修的眼界和经历来看远算不上昂贵和珍稀的国产立式钢琴，也就作为最初的产业辗转南北，保留至今。

这个时候客人基本都已经出门游览，客房打扫也已经完成。其他人又是下午两三点才过来上工，苏沐橙又出门接楚云秀去了，整个客栈空荡荡的，轻轻盈盈漂浮着微尘和一如既往的靡靡之音。

擦完钢琴，叶修洗完抹布晾到楼顶，又下来给扦插的月季加水。客栈的花养得漂亮，远远近近都来求，索性弄了一排矿泉水瓶在房间里养着，方便拿的客人按需自取。以前这事是新来的驻场歌手乔一帆在做，最近学校考试还是怎么的，小乔同学告假不来一段时间，叶修让包子顶着，可惜养植物这事实在需要很高的靠谱度，神经刀干不了，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

驻场歌手……

倒是没听见方锐有什么消息。

空荡荡也有空荡荡的好处，何况叶修本来就不算是爱热闹的人。他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个兔子抱枕靠着，点了根烟。要让苏沐橙看见肯定又要赶他去院子里抽，夏天也就罢了，现在冬天真是扛不住。没想到抽到一半门响，叶修一慌，手忙脚乱要藏，眼见着苏沐橙推门就走了进来。

苏沐橙看见他叼着烟果然柳眉一竖，还好后面跟着的楚云秀说，“哎，老叶，快给我一根。”

叶修边开烟盒弹烟给她边说，“云秀好久不见，瘦了啊。”

楚云秀说，“可不是嘛，赶稿呢。你看着气色也不错！”

叶修说，“赶稿你还出来游山玩水，什么甲方这么好说话。”

楚云秀做一个饶了我吧的手势，“王杰希王半仙大大的本子。改得我血都要吐出来了，出来采采风散散心……”

旁边苏沐橙明显思想斗争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我去帮云云放行李，你们上院子里抽去，叶修你多给云云拿件外套。”

两人赶紧行行行好好好，出了门，叶修又问，“什么本子啊要上敝地来采风，现在这冷飕飕的也没法上西湖边骑自行车泛舟啊？”

袅袅轻烟萦绕在他们周身，楚云秀叹了口气，“他那佛性三部曲。我负责青蛇。”

 

2

楚云秀说完还叹了口气，叶修想起王杰希那高深莫测的大小眼，也是一阵阴影袭上心头，说，“你进展怎么样了？”
楚云秀说，“没进展，之前那部大唐如意传写都写完了被抓进剧组加戏累得不行，整个人掏空了，现在什么都写不出来。想想干脆来杭州走走，病急乱投医。”
这时苏沐橙出来了，说，“行李我放好了，午饭我们去湖边那家新白鹿吃吧？吃完直接沿湖走一圈。时间刚好我们现在出发？”
叶修说，“我送你们过去？”
苏沐橙说，“你也包括在我们里面。”
叶修说，“我也要去？”
苏沐橙说，“你不去谁买单？”
叶修说，“我把钱包给你……”
苏沐橙说，“你一个人在家干嘛！跟我出去走走！”
叶修看一眼楚云秀，灵机一动，“我在家给云秀看稿子啊！”
就这样，苏沐橙带了楚云秀出门，叶修拿到了楚云秀那厚厚一本笔记。
别说楚云秀长得眉目姣好，在打印纸资料字里行间填进去的笔记简直丑得人面兽心。叶修拼了条老命努力辨认了几句话，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还是放弃了，单独看那些资料算了。
王杰希在圈里绰号王半仙。主要他信佛，还看相，长了双标志性的大小眼不说还天天中式麻布长袍。他以前见到苏沐橙后把叶修拉到一边说要好好待她，这妹子命里有两道劫，叶修揪心，想人家这两道劫早就劈下来了，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十几岁时好不容易生活往好处走了相依为命的哥哥苏沐秋又车祸去了……自己当年还对她哥哥暗暗存着那份心思真是禽兽不如，不知这么多年照顾着她够不够当得解脱？现在手上这份笔记里的编剧会议纪要也是王杰希式的神神叨叨，什么人佛妖三界沉沦欲念纠葛爱恨痴缠之类的。
反正就脱胎于白蛇传嘛。叶修草草翻一遍，楚云秀这份功课其实做得很认真，各个版本的电影话剧都有搜集起来，主要场景的实景图片都配了，虽然手写标注过于不堪入目……翻完到头，最后一页却是那座不甚出名的本地人才去的观音庙。
照片上是茂林修竹掩映的山门。不知道楚云秀从哪里找来的照片，没剪干净，留了“一世一”三个字。旁边浮皮潦草一句话，“一世一生很长，公子不可当真。”
叶修一怔，想这趟代笔可真是……天时地利的迷信……给他俩写了吧！

 

3

这事楚云秀自然是求之不得；王杰希那边说得拐弯抹角的其实就有点嫌弃叶修土，不过人家圈内地位摆在这里又是自告奋勇，要写也就写了吧。皆大欢喜地说定了，叶修奋笔疾书了一段时间，稿子回给王杰希，王杰希说您多年不写话剧剧本了手生，几个舞台实现可行性不高的细节的我再让云秀改改，算是过关了。

首演在上海，王杰希请叶修去，叶修说这么多年了哥出席过什么活动，云秀去了不就行了。最后苏沐橙代他去了，回来说反响挺好的。

叶修想是啊，真情实感，反响能不好吗。

也许是多年以来下笔的婉转，也许是长久积淀回忆的习惯，总之他就这样了，别扭，不坦率，多少柔情蜜意掩盖在谈笑间灰飞烟灭中。

本来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太坎坷了，没力气了，算了，一世一生太长了，无所谓了，把苏沐橙照顾好顺便实现下音乐理想（如今流行的说法）就属功德圆满，并没有料到观音庙前的重逢。

方锐其实稍微圆起来比他很瘦的时候好看。他眼睛大，太瘦的时候看着总有点心惊。当时在长椅上他抬起头，一瞬间有种茫然的神情，和他在舞台上唱歌时一样。而声音里却有着过多的无用而无着的娇嗔与凶狠不足导致的底气虚弱。

有些人是这样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随波逐流，懵懵懂懂，多年后黄粱一梦醒来，也不知算不算一晌贪欢。

而我呢，我是这样的吗。

竹叶掩映投下跃动的光影。

爱恨情仇恩恩怨怨在他的笔下演绎与发生。好像经历过无数轮回又始终停留于起承转合开始的最初。假正经与最无情。

于是他说，“我们开了个客栈，同时做下午茶，也做正餐，什么都做。你要不要来玩玩？”

而方锐果然也就懵懵懂懂地来了。

方锐待人有种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的小赤诚小温柔，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叶修喜欢与享受着这种一视同仁，在方锐偶尔陪他出门的下午，故意将金杯开在那些鲜为人知风景优美的路上，沿途经过各种旖旎曼妙充满传奇的地方。

这个城市实在太古老了，几千年以来的悲欢离合不断上演，以致个人的一点念头变得微不足道。他观察着，徘徊着，试探着，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微不足道的砂砾中也有一整个世界，他仔细思量着这种可能性，而当所有的可能性在只言片语间消失，竟然在巨大的空洞外办生了巨大的解脱。

很好，生活回归了正轨，情绪也是，他还是那个八风不动心的他。

只在偶尔的经过时想一想，方锐怎么完全没有消息，是不是他并没有说实话，依然在这个有无数死生白头的城市停留？

只在话剧的台词中，借由万劫不复的人物问出口。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一点点？有没有？

那我呢，到底有没有喜欢你，一点点，有没有。

 

4

叶修退隐的时候和经济公司闹得有点不好看，这次捉刀不想惹麻烦就没署名。楚云秀非得把稿费版税之类的打过来，叶修自然不肯收，这中间的种种姹紫嫣红不在梅边在柳边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楚云秀说那怎么行啊，果断给存到了苏沐橙的支付宝里。

也不知道楚云秀和王杰希的合同怎么签的，随着青蛇巡演，苏沐橙的手机隔三差五就能响起到帐的钱包琳琅声。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天叶修接到楚云秀电话，说这次西塘戏剧节，王半仙大大要上实景，本子得跟着改，救场如救火，叶神你是来还是不来？

叶修握着手机特别无奈，“云秀大大，你去改了不就行了？我手生！”

楚云秀说，“我也不想麻烦您出山呐，是王导的要求，说我写不出来你那个朴实无华的动人劲头！”

叶修说，“啧啧，当年一起看月亮说人家最土的写法，如今江南水乡的就朴实无华了？”

楚云秀说，“别贫了，收拾收拾东西来吧。”

旁边苏沐橙耳朵竖起来好久了，等叶修电话一挂就双目灼灼看着他。

叶修说，“西塘戏剧节，楚云秀叫我去帮着改本子来着。”

苏沐橙说，“去呗？”

叶修说，“你一个人看店不害怕？”

苏沐橙说，“我也去啊。”

叶修说，“店里生意怎么办？”

苏沐橙笑嘻嘻对叶修摇摇手机，大屏幕上是余额宝，“现在不是又有版税收入了，不差钱！”

叶修没办法，安排一番带着苏沐橙去了。

王杰希是厚道人，待下不薄，包了一整个改成客栈的院子给主创团队。俩人到西塘时已是黄昏，王杰希的助理刘小别接了他们进院子，说行李我去放房间里，你们往院子后面的私家码头去，正准备开船去景区里吃饭呢。

叶修和苏沐橙往里走。整个古镇已开始进入夜晚，屋檐悬垂的红灯笼渐次亮起，院子也掩映在这种暧昧模糊的光晕中，空气中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

叶修正想这可真是个适合发生点什么的情境。深宅大院，东厢西厢，推门而去就是哪家夜奔的少爷小姐，提笔的文人思客，严妆的花旦怨伶……旁边苏沐橙说，“要是明天大晴天，我就拿着ipad上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嗑瓜子边看电视。”

叶修一口血，“大小姐，古镇啊，你就不能整点有情调的？”

苏沐橙说，“那我看个有情调的电视剧，好了吧？”

叶修说，“去景区里走走呗。”

苏沐橙说，“你们一帮人去实景采风我跟着去又不好，一个人逛街多无聊，不如晒太阳。”

说着说着已经沿青石板路穿过重重门扉，走到了后院的码头。果然停泊着辆小乌篷船，船里两侧的长凳坐得不算满，最外侧的小哥闻声抬起头来，和叶修四目交接，两厢都是一怔。

船家见人来了，抄起竹竿往河水中轻轻一点，晃出一圈接一圈悠悠的涟漪，倒影着河道两侧黢黑的树影和混沌的灯光。

苏沐橙哎一声，“方锐？”

 

5

方锐说，“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叶修说，“工作，过来改剧本。”

方锐懵了，“改剧本？楚云秀也是你的笔名？你还给芒果台写雷剧呐？”

苏沐橙咳一下，乌篷船里传来一声，“老叶沐沐你们快上来啊，我饿死了。”

是楚云秀，叶修应声，扶着苏沐橙先上船，自己也上船，打了一圈招呼在唯一的空位锐旁边坐下

方锐手里还拿了个小喇叭，自知失言有点尴尬，此刻清清嗓子，拿起喇叭说，“欢迎青蛇主创组的各位老师来到美丽的古镇西塘，我再自我介绍下，我叫方锐，大家可以叫我小方，在西塘的这段时间就由我负责大家的衣食住行，现在我们将前往西塘的百年老店就餐，这家店非常不一般，上过舌尖上的中国……”

说话间小船晃晃悠悠离开了河沿。狭窄而浓滟的水道上船只还是挺密集的，这边一船银镯女子，那边一船嗑瓜子大妈，乌篷船走得慢，西塘又实在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信息量，方锐三下两下说完了，说着请各位老师感受下江南水乡的悠悠气韵就放下了小喇叭。

估计也是车马劳顿，几个人都看船外的看船外玩手机的玩手机，叶修对方锐说，“你呢，你又怎么来了？”

方锐说，“我家在这我怎么不能来？”

叶修说，“你家不是在嘉善吗？搬西塘镇上了？”

方锐说，“你们包的客栈是我二叔开的。”

叶修说，“难怪呢。”

旁边撑杆吱呀吱呀的，水体那种难以言语的潮湿气味缓缓蒸腾上来，让感觉也变得不明确，粘稠。叶修想了想，又说，“我让以前在北京的朋友留意着，都说没见到你这么个人。”

方锐说，“费心了。”

叶修说，“你到底还是怕呀。”

方锐说，“出发前我妈骨折了，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走啊。”

叶修哦一声，不说话了。

一顿饭吃得还行，方锐没上桌，在旁边跑来跑去的，入戏得很。等众人酒足饭饱，方锐问要不要安排活动，这帮人平时玩什么的都有，有车马劳顿的不差这一天，纷纷表示谢谢小方不用了，方锐又叫乌篷船来带人回去。

再次沿着青石板穿过重重门扉回到院子里，天已经黑透了。到得早的各自回房间，方锐带着叶修和苏沐橙去了东边的厢房，指示一番洗手间空调电视就走了。

看床头柜上的介绍叶修这间过去是少爷的书房，隔壁苏沐橙的估计是卧室。室内陈设也在靠着江南斯文的方向走，可惜这刘小别应该是个处女座，行李箱在架子上卡得板板正正，叶修拖出来还费了番力气。正把衬衫挂上牙刷放好之类的，叶修手臂上一痒，他反射性抬手拍，拍出来一小块蚊子血。

叶修抽纸巾擦干净，打前台电话，方锐接的，“有什么可以帮您？”

叶修说，“有蚊子。”

方锐说，“我给你把蚊香送过来。”

叶修就继续收拾，收拾了半天也没见方锐的影子。他想我有这么叶修猛于虎吗，出门去前台，正碰上方锐走出来。叶修说，“蚊香呢？”

方锐说，“用完了，我现在去给你买。”

叶修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6

方锐没跟叶修客气，俩人略有先后出了院子，方锐熟门熟路往前走，叶修跟在他旁边。

这客栈位置有点偏，已经出了核心游览区，周围特色小店稀稀落落的，基本是民居，不过西塘本来也不大，没什么不方便。稀薄的月光照在起伏的屋脊上，被悬垂的红色灯笼冲淡。旁边白天的团扇店已经打烊，画扇子的老伯此刻坐在已变身为堂屋的门面里，津津有味看着电视。两人路过的时候分分明明听见电视机里飘出来一句苍凉歌声。

“八千里路云和月啊……”

叶修囧，心想这雷剧怎么还在重播。方锐倒是偏头看了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修说，“看什么呢。”

方锐没接茬，又走几步，说，“其实之前是我反应过度了。”

叶修说，“啊？”

方锐说，“想想你也没说什么做什么，是我自己没什么思想准备，一下被说到痛处，特别难受你知道吧。”

叶修说，“是我不好，不该那么吓唬你。”

方锐说，“你才被吓着了呢。——我那次喝醉了到底是怎么说的？”

叶修说，“你说话颠三倒四的，把自己生平说了遍。在捷克时瘦了十几斤讲了大概五六次吧，吃得这么不好啊？”

方锐说，“其实还行吧，那时候年纪小娇气。”

叶修说，“我倒是想过送沐橙出去念个书来着，真这么苦就算了。”

方锐说，“其实也没那么苦。”

叶修说，“她比你娇气多了，不好说。”

方锐嗯一声，说，“你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她的，你放心。”

这时候已经出了古镇的区域，到了边缘小卖部和大拍档云集的生活区。真有点穿越百年的感觉。

方锐边示意这边走边说，“你现在转行做编剧了？”

叶修说，“不算是转行，帮朋友忙写着玩玩。其实我以前就写的，你大概不接触所以不怎么有印象。”

方锐说，“倒也是，我不看电影电视的，最多陪我妈看看连续剧。”

叶修说，“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吗？”

方锐说，“已经好了，之前是平地上被兔子绊了一跤，伤得不重。”

叶修说，“那就好。”

方锐买了好几盘蚊香，两人又一人拿了瓶冰可乐，打道往回走。方锐忽然又说，“我现在也不难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叶修想，他真是一点都没变，吃一堑长一智，人心就是这样，一点点增厚一点点硬化，多柔软都渐渐化为磐石，只有方锐，还是这样，保留着他隐秘的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的小赤诚小温柔。他说，“嗯。”

方锐说，“有些东西确实当时特别想要，只是得不到，得到了也就这样，不会更好了。但现在觉得没有也无所谓了。都是过去的事。”

叶修说，“是啊，都是过去的事。”

 

7

方锐给买的蚊香还是附近寺庙出产的，檀香气味很重，第二天众人一集结，只觉得各人都带了点感悟后的空灵，就不知道昨晚熏死的蚊子算不算杀生。王杰希倒是终于现身了，还是那副半仙样子，等众人吃完早饭，方锐早在院子门口了，招呼大家上车准备去演出场地。他为人本来就开朗外向，昨天基本跟一群人混熟了，在叶修那唱过歌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上车介绍行程发水的时候少不了被人调戏调戏来一首村里有个小伙叫小方，被他嘿嘿几下没到我建功立业的时候混过去了。

实景演出场地在离西塘还有段距离的丘陵区。路上叶修已经跟楚云秀商量上了，而苏沐橙到底也干不出来煮鹤焚琴的事，没留在客栈里看电视嗑瓜子，跟着来了，见各路编剧道具音乐舞美都早早进入工作状态，只得抓了除她以外的唯一一个闲人方锐聊天。

叶修写初稿的时候固然参考了不少楚云秀的资料，但楚云秀远在那风沙料峭的北京，许多山外青山楼外楼的风骨得靠他自己把握。他这一把握，难免有些触景生情的惆怅念头。楚云秀哪管，公事公办就问他，“这个观音庙重逢的细节恐怕得改，不改道具师傅要砍死我们，露天开放式舞台怎么架竹林场景啊，用灯光的话灯光师又要砍死我们。”

叶修脊背一凛，嘴上说着，“你别老砍死砍死的，咱们是文化行业从业人士，文明点行不行。”暗暗去留意前座方锐听到没有。

方锐倒是浑然不觉的样子，在那跟苏沐橙说，“你别搞这种封建迷信活动……”

苏沐橙很认真说，“真的，王老师看面相看得很准很准的，我跟他说一声让他给你看看桃花。”

方锐说，“我又不是恨嫁女，看面相也不看桃花啊。”

苏沐橙说，“咦，那你之前去观音庙干嘛？”

方锐说，“你管我去观音庙干嘛，你又去观音庙干嘛。”

苏沐橙理直气壮说，“我去晨练啊。”

说完她还站起起来半跪半靠在椅背上回头问叶修要佐证，“我们第一次碰到锐锐是在灵隐寺下面那个观音庙吧？”

叶修大囧，旁边楚云秀还火上浇油举一举她那字迹禽兽不如的笔记本，“你们说这间？”

苏沐橙看一眼那婆娑的竹影，说，“就是这间。”

这时车子一个急刹，苏沐橙身形往前一冲，叶修赶紧抬手去扶，旁边方锐也伸手来按，两只手立时叠在一起又各自抽开。苏沐橙扒着椅背稳住，还是没忘记话题里那一茬，“你去观音庙，难道也是晨练？”

方锐说，“是啊，我减肥。”